心上人带回了白月光

我生命最后一个月

　　我陪了顾闽彰二十多年。

　　终于如愿以偿成为顾夫人。

　　可他的前妻回国。

　　他纵容她住进我们的新家。

　　在我挑的小榻上缠绵接吻。

　　他说要做我永远的亲人，永远的骑士。

　　后来我被他的粉丝泼奶茶骂小三。

　　他说要跟我离婚给前妻让路。

　　我答应了。

　　顾闽彰，我从没有告诉你我的生命倒计时。

　　还有一个月。

　　1

　　顾闽彰的前妻回来了。

　　小王说漏嘴了。

　　我问他顾闽彰什么时候回来，他嘴巴一秃噜，南姐你别等了，闽哥带着嫂子去法国度假了。

　　说完小王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只好讪笑着硬塞我一盒绿豆糕掩饰。

　　我在顾闽彰身边待了十年，才换来小王一声南姐，可他与季絮就算离婚了五年，她一回来，小王还是脱口而出一句嫂子。

　　我咳嗽了好些天了，这些日子总是感觉呼吸不太畅通，我还以为是前段时间感冒的后遗症。

　　原来是肺癌啊。

　　我拿到病历单的时候，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下顾闽彰如愿以偿了，二十五年了，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我从容拒绝了医生的治疗方案，一个人回到家里。

　　是我和顾闽彰最初结婚的新房，家里静悄悄的，傍晚夕阳从落地窗打进来，我看着沙发上孤零零的人影，忽然想到我和顾闽彰结婚那天。

　　那会儿子顾闽彰正被公司雪藏，处境落魄，结婚那天也没来几个朋友，我就在新房里煮了顿家常饭，大家喝了两杯小酒。

　　我不小心切伤了手，却满脸笑容端着酒杯逐一敬酒。

　　酒是好酒，顾闽彰喝得双目通红，看着我目光蒙眬，他轻轻抚了抚我受伤的手说：「阿念，以后我再不让你进厨房，也再也不会让你受伤。」

　　我放下手里的袋子，蹦出来两只活虾，顾闽彰喜欢椒盐虾，本来之前以为他今晚会回来，现在看来也用不着做了。

　　算了，本来我也不喜欢油烟味儿，中午点的外卖还有剩，热一下就好。

　　影子摇曳，天渐渐黑了，我望着微波炉发呆，听说普罗旺斯就在法国，被誉为“骑士之城”，有大片风情摇曳的薰衣草。

　　那是顾闽彰身上的味道。

　　2

　　季絮和顾闽彰是大学同学。

　　电影学院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他们都说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那我做了二十五年的小三。

　　我和顾闽彰都是孤儿，在康家孤儿院长大，顾闽彰那会儿少言寡语，而我自幼又是个闹腾的性子。

　　我半夜饿了偷偷进厨房吃东西，嘴里绿豆糕正塞得欢，陡然瞥见墙角借着光看书的顾闽彰，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他安静，爱看书，自那之后我就总是缠着他，像一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我半夜总是喊饿，顾闽彰总是放下书叹口气，把藏起来的绿豆糕塞给我。

　　从前我最喜欢绿豆糕，只有每天晚上可以吃上那么小小一块，又甜又软，像是整个人掉进了蜜里，顾闽彰真好，我最喜欢他，我乐滋滋地想。

　　小王的绿豆糕躺在茶几上，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把它带到孤儿院去。

　　家里不允许出现绿豆糕，顾闽彰不喜欢，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小时候遇到我之前，他都是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后来我便接替了这项工作，当时我还觉得他一定也喜欢我，才把好吃的都省给我。

　　直到季絮戳破了我那一厢情愿的幻想，顾闽彰吃不了绿豆，他会过敏。

　　所以他把好吃的绿豆糕都分给我——

　　不是因为我总是陪他在厨房看书。

　　也不是因为他喜欢我。

　　3

　　顾闽彰占据了热搜榜首。

　　在普罗旺斯。

　　他被拍到深夜在街头激吻。

　　我点开充满噱头的标题，开篇就是一张图，顾闽彰戴着鸭舌帽，露出侧脸凌厉的线条。

　　他护在怀里的女人，格外娇小，的确是季絮，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经落在顾闽彰的脸上。

　　瘦了。

　　不过季絮喜欢。

　　顾闽彰小时候人瘦，孤儿院里营养跟不上，他看上去就是一把匀称的骨架子，附着薄肉。

　　他上了电影学院，我在美甲店做学徒，拿着仅够生存的工资，却总是寻思着给他吃点好的。

　　养了两年，两颊才堪堪长出点肉。

　　季絮说他好像没之前那么瘦了，他减了一个月，瘦了十五斤。

　　他给我打电话，说不用送宵夜了，学院里抓得紧，他得控制着体重。

　　那一个月我还有点不太适应，习惯了每天按时按点出现，与顾闽彰简短说上几句。

　　送宵夜是我唯一能光明正大见他的理由。

　　我悄悄在他们学校门口蹲了五天，每天都把凉透的吃食再拎回去。

　　老板娘打趣我，天天这么主动，当心人家男孩子就不珍惜你了。

　　我倒也希望是这样，起码证明顾闽彰喜欢过我。

　　本来下定决心不去了，可第六天我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提着小龙虾就蹲在他学校门口。

　　顾闽彰出来了，我刚想去叫他，他身边白裙子飘动，小皮鞋哒哒。

　　我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低头，手指被风吹得发凉，我看了看身上满是指甲碎屑的衣服，沉默地想，算了，小龙虾好像凉了，带回去给老板娘吃吧，她说最近感觉自己瘦了想多补补。

　　正好。

　　不会浪费。

　　4

　　我夜里不太睡得着觉了。

　　总是咳嗽，咳了半天呕出来一口血，我望着通红的指尖，愣了半天。

　　然后自己拎着手去洗。

　　水流哗哗，血一呼啦就冲进了下水道，我擦干净手。

　　黑白色的毛巾紧挨着，黑色的都落灰了，无声提醒着我，顾闽彰很久没回来过。

　　去医院检查那天，医生问我家里人呢，他说我现在这个情况需要人照顾，千万别自暴自弃，还有爱我的家人，朋友。

　　我想了想，对好心的医生笑笑，说我没有家人。

　　听院长奶奶说，我是一生下来就被扔在孤儿院门口的，被捡到时脐带都还没有脱落。

　　而顾闽彰跟我不同，他父母双亡，都七八岁了，被送来孤儿院。

　　我很坦然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我都没见过父母，在孤儿院成了混世小魔王，日子也不错。

　　顾闽彰倒是刚开始很难接受，一下子就从爸爸妈妈手里的宝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总是一个人坐着，然后被我盯上，我见他长得好看，就喜欢黏着他。

　　刚开始他总是嫌我烦，屁大点小孩，整天追在他后面，喊着喜欢。

　　我正出神想着，忽然鼻子一热，伸手一摸，满手的红。

　　居然是流鼻血了，我体质一向很好，大大小小的伤愈合得很快，也不经常流鼻血。

　　其实我在孤儿院跟别人打架也出过血，院里小孩子喜欢抱团，他们说顾闽彰坏话，我就抡着小拳头揍了上去。

　　也流了好多血。

　　脸都擦破了，还劈了指甲，明明打不过，还瘸着一条腿气冲冲问他们还骂不骂。

　　其实我那天偷偷掉了眼泪，我没告诉顾闽彰，我有点怕疼，之前自己剪指甲不小心剪破了皮，我抱着院长奶奶哭了一个下午。

　　可当着顾闽彰的面，我还是一抹鼻子，笑哈哈说他们菜。

　　5

　　我在家睡得头疼，睡不着，也睡不安稳，就艰难爬起身吃了颗药。

　　顾闽彰回来了。

　　后面跟着季絮。

　　「阿念，季絮这段时间在家里借住，你们好好相处。」他面色如常，完全没意识到空气中的剑拔弩张。

　　我仿佛没听到一样，替他脱下西装，「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不在家里吃，而且你没听到吗？我说季絮要来家里暂住。」顾闽彰皱眉。

　　我把衣服挂在衣架上，转身进厨房，语气如常问他想不想吃椒盐虾。

　　「我说了今晚我和季絮不在家里吃。」季絮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顾闽彰摸了摸她的脸，细声安抚着，只是嗓音又冷了几分。

　　「那我睡哪？」我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这是我和顾闽彰一起出资买的房子，只买得起两室一厅，当时穷得买完房水电费都差点交不起。

　　一间被顾闽彰当作了书房，里面只有一张仅供休憩的小榻，一间是卧室，两张床。

　　他向来舍不得季絮受苦。

　　顾闽彰开口的瞬间，我甚至后悔问出这个问题，我有些害怕他的答案，我明知道他会把所有的好都给季絮，却还是奢望着在这一秒他能公平一点。

　　我把能让的都让了，可是现在站在顾闽彰妻子位置上的人，是我林嘉念。

　　顾闽彰，你说过的，做人不能偏心。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听到顾闽彰说让我睡在书房的那一秒，眼泪还是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顾闽彰的身影渐渐在水痕里模糊，记忆里对我万般好的那个人的身影被顾闽彰冷淡击碎。

　　我明明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顾闽都会选择季絮，可我还是希望，他会犹豫哪怕一秒。

　　我强作镇定，微微点头，走进了书房。

　　指尖泛白，微微发抖。

　　顾闽彰，我要讨厌你了，我再也不要给你做饭了。

　　6

　　季絮就这样，堂而皇之住进了我和顾闽彰的婚房。

　　她总是很挑剔，自幼娇惯出来的大小姐脾气，而顾闽彰爱极了她的骄纵，他说她像一只布偶猫，合该被人宠着。

　　「顾闽彰，我不喜欢这张床，它好硬，硌得我不舒服，我们换一张床好不好？」

　　「顾闽彰，我想要你每天晚上早点回来嘛。」

　　「顾闽彰，我今天弄伤了手，好疼啊。」

　　我不经常在家，最近咳得愈发厉害了，半夜总是咳嗽，睡不着，三天两头就要跑去医院。

　　但顾闽彰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现我没有回家这件事情，他忙着讨好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

　　也或许他知道，但是在等着我识眼色地自己搬出去。

尝试喜欢我

　　家里的书房被改了，成了季絮的衣帽间。

　　我曾无数个晚上都待在书房，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日记，睡在这里总让我觉得有顾闽彰残留的气息，好像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顾闽彰还在。

　　我拖着病体从医院回来，刹那惊红了眼眶，书房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是当初顾闽彰和我亲手挑选设计的，跑了整座城市，所有的家具城我都跑过。

　　三伏的天，坐着公交，去了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家装店铺。

　　门口我护养了三年的多肉，被鞋柜取代，满屋子都是季絮昂贵的高跟鞋，隔着玻璃，熠熠生辉。

　　我的多肉被扔在厨房的窗台上，满是油烟，蔫头耷脑，像是也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季絮跨坐在顾闽彰的腿上，在我挑了半个月的小榻上，缠绵接吻，水痕犹干。

　　我丢掉所有的仪态，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疯了一样把手里的药劈头盖脸砸在他们身上。

　　我可以接受顾闽彰心里一直藏着季絮，可以看着他们一起登上热搜，也可以装作大度，让季絮住进原本只属于我和顾闽彰的家。

　　可多肉是我精心护养的，小榻是我费尽心力挑选的，甚至顾闽彰，都是我先看上的。

　　为什么，我要把他们都让给季絮？

　　7

　　我跟顾闽彰大吵了一架。

　　他让我滚出去，我总疑心是我病重，连耳朵都不好使了，顾闽彰怎么会赶我走啊？

　　我还记得在康家时，他说以后要让我做他的家人，永远保护我。

　　我一定是听错了。

　　其实顾闽彰说得没错，我总是喜欢自欺欺人，我明明知道他是真的想要我离开他和季絮的世界。

　　他把季絮抱在怀里，在我和他的婚房里，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像是骑士，永远忠诚地守卫公主。

　　我的东西都被季絮扔了出来，她躲在顾闽彰的怀里笑得张扬，像是一只偷腥的猫。

　　那天晚上，我被赶出了顾闽彰和我的家，宛如丧家之犬。

　　那晚冲上热搜的，是#顾影帝疑似感情破裂另觅新欢

　　网络舆论倒向顾闽彰，而我，在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俨然成了一个活脱脱的拜金女。

　　活脱脱的第三者，在季絮与顾闽彰离婚后，一个月内成为顾夫人的我，成为所有人唾弃的对象。

　　我去医院的路上，有人认出了我，他们骂我，不要脸的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婚姻。

　　谁都知道当初季絮与顾闽彰是多么相爱，他包下整个游乐场，只为给她庆生，全世界仅有两枚的钻石被他送给季絮做挂包上的装饰。

　　整个世界都知道顾闽彰对季絮的偏爱。

　　所以他们婚姻的破裂，成为了多少人心里的意难平，而我，这一罪魁祸首，理所当然承担了所有人的怒火与鄙夷。

　　怒极的粉丝将手里的奶茶砸向我，人群里，我满头满脸淋了一身，明明是夏天，我却感到透心的凉。

　　我窝在卫生间，无声清理干净，可是身上脸上那么黏腻，我像是永远也洗刷不干净。

　　顾闽彰，我好想院长奶奶。

　　8

　　我回到了康家孤儿院，院长奶奶年纪很大了，还在这里守着孩子们。

　　院子很小，两个小孩在打架，「你为什么不理我！」

　　打着闹着又和好如初，小孩子就是这样。

　　我扑哧笑了出来，恍然看见了顾闽彰和我的身影。

　　「顾闽彰，你理理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顾闽彰，你疼不疼，我给你吹吹。」

　　「顾闽彰——我最喜欢你了，全世界最最最最喜欢你。」

　　那么多的回忆里，都是我凑上去贴顾闽彰的冷脸。

　　我大抵是属狗的。

　　就算被人抛弃下次还能汪汪叫着摇尾巴。

　　正出神想着，院长奶奶颤颤巍巍出来迎我，乐呵呵地说「诶哟，小霸王回来了！」

　　她摸摸我身子骨，心疼地说瘦了，是瘦了，看着只有一副骨架，松垮的皮敷在骨头上，可顾闽彰从没问过，我是不是有好好吃饭，是不是瘦了。

　　我挺爱美的，可是头发渐渐掉了，脸颊瘦脱了相，皮坠在脸上。

　　丑的，像妖怪。

　　院长奶奶看我身后空无一人，叹了口气，没再戳着我的心窝子问为什么顾闽彰没来。

　　网上的消息沸沸扬扬，连不出门的院长奶奶都知道了。

　　院长奶奶一眼都能看出来我的不舒服，而就住在我身边与我朝夕相处的顾闽彰却好似没发现，他的眼睛里只装了季絮。

　　「忘恩负义的人咱们不去想他，」奶奶拍拍我的背，她现在已经佝偻了，只能抱到我的肩膀。

　　我还记得小时候抱着院长奶奶的腿哭，她却好像天大的事情都不算什么，拍着我的背，乐呵呵安慰我。

　　我想回到小时候了。

　　最好没有顾闽彰。

　　「院长奶奶，我想回来住。」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憋涩凝滞。

　　「没事，昂，我们小霸王想回来就回来，陪着奶奶一起，我正被这群小崽子烦得头疼呢，你来得正好。」

　　奶奶絮絮叨叨说着，我来不及细听，猛地鼻子一酸，那么多年的委屈，针扎一般浮出来，我努力憋回喉咙里的哽咽——

　　奶奶，我好疼啊，他欺负我，我不想要顾闽彰了。

　　9

　　顾闽彰好像发现我离开了，他拧着眉回到孤儿院，对我说不要再闹了。

　　他觉得我在胡闹。

　　可是我没有无理取闹，顾闽彰，我只是不想再要你了。

　　这次我愿意成全你们。

　　我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扔在顾闽彰面前。

　　手指捋出一道红痕，戒指也还给你，「明天去登记离婚吧。」

　　顾闽彰愣在原地，没想到我会说出这句话，惊愕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明白对他一向言听计从的我怎么一下子变了个人。

　　他死死瞪着地上的银戒，咬牙笑着，「好好，不就是勾搭上个医生，是找好下家了吧！行啊，离就离，我要你净身出户！」

　　他把他的戒指摔在我身上，划伤皮肤，好疼。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监视我，只是觉得累了。

　　他宁愿相信我去医院是找了下家，也不会认为是我生了病。

　　我卡里没什么钱，我也不想要顾闽彰一分一厘，净身出户就净身出户吧，剩下的一个月，我也用不了什么钱了。

　　算了，也挺好的，不欠了。

　　这么多年。

　　季絮与顾闽彰要复婚了，顾闽彰发布的公告，他说要季絮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例外，是他灵魂缺失的另一半，曾经的错过，让他后悔了五年，现在他想要再给季絮一个家。

　　网上沸沸扬扬，昏天黑地。

　　祝福声一片。

　　#相爱的人会再次相爱

　　#我的意难平HE了

　　#顾影帝的恋爱长跑

　　没人关注到我，我只是他们爱情之路中一次微不足道的阻碍，就像困囿公主的恶龙，终究会被骑士打败，灰头土脸，一败涂地。

　　我看着桌子上的照片，年轻的季絮，顾闽彰。

　　和角落里露出半张脸的我。

　　脸上带着苦涩的笑。

　　那是顾闽彰第一次正式将季絮介绍给我，市长的女儿，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主。

　　他们一起走过了春夏与秋冬，却没能熬过雪藏与落寞。

　　照片被我扔进垃圾桶，玻璃碎屑四溅，我不愿意再去想，回忆里的顾闽彰，那是另一个人，一个只存在于过去的人。

　　他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有将所有好吃的留给我的那个人。

　　不会有陪我大半夜出门踩雪的那个人。

　　再也不会有为我唱生日歌的那个人。

　　那个人只属于过去，而顾闽彰属于现在，属于季絮。

　　唯独不属于我。

　　10

　　季絮给我打电话，很出乎人的意料。

　　她也许只是想看看我的惨状，看我失意的样子，看被顾闽彰亲手丢弃的我，是多么狼狈。

　　我不喜欢季絮，因为我知道她不是真正喜欢顾闽彰。

　　她喜欢的那个人，喜欢我。

　　一报还一报，所以她抢走了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在美甲店做学徒时，季絮来做过美甲，身边跟着一个男孩，穿着机车服，反戴着帽子，嘴角的虎牙被不愉的心情掩住。

　　「阿岑，你看看加这个钻好不好看嘛～」拉长的尾音，撒娇的腔调。

　　男孩看着手机随后糊弄，昂，还行。

　　挑染的发尾，闪烁的耳钉，都彰显着主人不羁的个性。

　　季絮喜欢的人，是闻岑。

　　我拿东西没留神，撞在了闻岑手肘上，我低着头连连道歉。

　　我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未曾预料，第二天巷子口里，再次撞见了他。

　　满身流氓气的男生把被风吹翻的垃圾桶扶起来，一边嫌弃，一边将垃圾捡拾回去。

　　嘴里骂骂咧咧。

　　兴许是被我撞见，他颇为不好意思，挠挠脑袋，想起来也算是跟我见过面，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颗陈皮糖塞给我。

　　之后我们就熟识了，他经常来美甲店找我玩，约我去喂巷子里的流浪狗。

　　可我只觉得他烦，狗皮膏药一样，满心满眼都是我，而我心里只住了顾闽彰一个人，别人的喜欢再炽热，也只会让我烦闷。

　　现在想想，也许在顾闽彰心里，我也和闻岑一样，是难缠的小尾巴，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他却总是龇着一口白牙，冲我笑，虎牙稚气，再不见一丝匪气。

　　如此回想，我才惊觉，原来闻岑在我的记忆里，如此清晰直白。

　　在我拒绝闻岑之后，他选择了出国，他拒绝了季絮的求婚。

　　让季絮成为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笑话。

　　11

　　闻岑不懂怎么追女孩子，他只知道把所有好的都拱手送上，大狗一样摇着尾巴等待夸奖。

　　那会儿顾闽彰还在做群演，晚上没空跟我一起回孤儿院，他就在外头租了房子，三百一个月。

　　女孩子走夜路总是不安全，闻岑就格外自来熟地跟着我，每天雷打不动地送我回家，哪怕我视他如空气，他也乐呵呵地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自己嘴巴说个不停。

　　终于，被季絮撞见了。

　　她站在闻岑面前，扇了我一耳光，眼睛里满是厌恶与恶意。

　　「你就乐意跟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待在一起？还真是跟你那个妈一样，来者不拒！」

　　季絮被宠惯了，言语脱口就成了伤人的利刃，她气急败坏，转身就走。

　　再见面，她变成了顾闽彰捧在手心里的娇宝。

　　是报复。

　　「你不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嘛？我也要让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她在报复喜欢我的闻岑，也在报复我。

　　现在她得偿所愿了。

　　她抢走了顾闽彰。

　　我唯一的亲人。

　　我正给院子里的孩子分发着水果，顾闽彰忽然闯了进来。

　　气喘吁吁，手指颤抖地捏着一个药盒。

　　谷美替尼。

　　本来我都不想治疗了，医生还在劝我，我仔细想想，我的遗产要留给谁呢？

　　顾闽彰不稀罕，那就捐给孤儿院吧。

　　我的积蓄不多，只有十万块。

　　那是我的全部，也许还比不上季絮的一条连衣裙。

　　但是够孩子们吃点好的了，我面色如常把手里的水果发给上次打架的小孩。

　　「你身体怎么了？」顾闽彰红着眼睛质问我。

　　有点好笑，我看着顾闽彰的作态。

　　我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书房的窗户破了一小块，晚上睡觉会有点冷；那条黑色的毛巾应该扔了，可我没舍得，总觉得顾闽彰也许今天晚上就回来；晚上咳得撕心裂肺，很想有人倒杯水将我搂在怀里。

　　可是现在——

　　我不需要顾闽彰了。

　　12

　　「肺癌。」

　　顾闽彰怔愣一瞬，嘴里念念有词，「还能治疗吧？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肯定很快就能好—」

　　起来

　　「晚期。」

　　未完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眼圈涨红，「你别跟我怄气，上次跟你说离婚都是气话，你别当真，别气我了。」

　　他嗓音甚至带上了些小心翼翼。

　　我累了，眼神落在他身上，如从前每一次一样，然而不再有心动。

　　「那你让季絮离开。」

　　顾闽彰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他嗓音艰涩开口，「好。」

　　「不用了，顾闽彰。」

　　我看着眼前的人，从眉骨描摹到下巴，眉眼依旧冷冽，眼睛里总是蕴藏着数不清的笑意，可是现在他红了眼圈。

　　真稀奇。

　　顾闽彰居然会为我而难过。

　　我还以为他的宠爱与心疼，全部都是季絮的专属。

　　原来我也能分一杯羹。

　　在我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不想用我的死亡来惩罚任何人，我死了，顾闽彰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季絮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千金。

　　没有人会记得我的。

　　顾闽彰一把抱住我，要把我勒进身体里，泪陷在我的脖颈，我却一点都不难过。

　　顾闽彰，你看，我已经不会再为你掉眼泪了。

　　季絮忽然出现在门口，她捂着嘴巴，脸上一片湿热，顾闽彰看见了，迟疑了两秒。

　　他深深凝望我两秒，忽然急切地吻上来，呢喃说着，「等我一下，我马上，马上就回来。」

　　「我保证。」

　　我保证。

　　「阿念，我保证，你生日我一定会出现的。」

　　「我保证，以后只喜欢林嘉念一个人。」

　　「我保证，以后只要阿念需要，我立马就出现，我要做阿念的阿拉丁神灯。」

　　我嘴角带着笑意，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顾闽彰，你的保证太廉价了，我不相信了。

　　13

　　我只能住在医院了，我已经疼得睡不着觉了，畏寒，开着空调都犹嫌不够。

　　头发一把一把掉。

　　医生刚查完，冲进来一个人，很高的个子，碎发随着剧烈的动作飘动。

　　「哥，我想吃——」

　　我设想过很多次，再次与闻岑见面的场景，不过到最后，我总是摇摇头，笑自己想太多，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怎么可能还有遇见的机会。

　　他现在站在我面前，瞪大了眼。

　　「林嘉念？你怎么——」

　　在这儿？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想我掉头发应该丑得很，闻岑会后悔喜欢过我也说不定。

　　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扯出笑说了一句，我现在看着好酷。

　　在药物的作用下，我才能勉强睡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改变我们所有人的夏天，那年我刚进美甲店做学徒，每天都很努力，只希望能多挣点钱帮帮顾闽彰，他每天都好累。

　　接着武打替身的戏份，那么高的楼说跳就跳。

　　身上总是青青紫紫，甚至还摔断过手臂。

　　我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身边坐着季絮，我像暗中窥探的影子，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看了他两个小时。

　　顾闽彰跟我打电话总是会提到季絮，她又笨手笨脚打翻了水，又稀里糊涂跑错了路，不让他省心，可他总是嘴角带着笑意。

　　他从来没发现过我的嫉妒，我悄悄取消季絮的手机置顶，每次一起吃饭总是把季絮的碗装得特别特别满，我甚至连讨厌都不敢明目张胆。

　　就像我藏在背地里从未声张的喜欢。

　　顾闽彰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什么在他们离婚那天打电话请他吃饭，比起季絮，我也不见得高尚多少。

　　同样卑劣。

　　14

　　闻岑知道了全部。

　　他看着我，虎牙尖尖，夹着晦暗的情绪，「林嘉念，我帮你报仇吧？」

　　我已经不太能说话了，还是虚弱地咳了两声，随口迎合他，好啊，那你帮我报仇吧，他们都伤害我，我好疼啊。

　　我只当这是个玩笑。

　　并没有很想报复他们。

　　顾闽彰喜欢了季絮这么多年，可他只是季絮羞辱我的工具，季絮爱他吗？

　　也许不。

　　顾闽彰也很可怜吧，所爱的人欺骗他，不爱的尾巴也甩不掉。

　　当初很多人都告诉我，别喜欢顾闽彰，他的心思不在你身上，可我一腔热血，甚至坚信真正的爱是默默守候。

　　年轻气盛，不撞南墙，死不回头。

　　可我现在累了，只想要放过自己。

　　不知怎么的，顾闽彰又找来了，我闭着眼睛，不想理他。

　　他不死心地攥住我的手，生怕我丢下他一样，嘴巴里念叨着，「我不是让你等我的嘛，你为什么不等我？算了，我来找你也一样。」

　　「林嘉念，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喜欢我嘛，我一点都不好。」

　　原来他知道我喜欢他。

　　他也知道他明明一点都不好。

　　那他也会知道他跟季絮结婚的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孤儿院，抱着院长奶奶哭了很久，一个劲儿地要吃绿豆糕吗？

　　那天的绿豆糕好苦。

　　苦咸苦咸的。

　　……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我们刚认识，到结婚，他说刚看见我只觉得好玩，小屁孩吃了满嘴的渣，像老鼠一样。

　　平时总是话很多，可是现在却不爱说话了，听着他说话，从来不会回复他，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冷漠态度。

　　他说我就像是一个小妹妹，他皱着眉，沉默很久，露出孩童一般迷茫的眼神。

　　他说他好像也喜欢过我。

　　好像，喜欢。

　　我一直闭着的眼睛颤动两下，一瞬间，心脏像是被击中了，五味杂陈。

　　顾闽彰声音很低，他说，在季絮走后，他有尝试过——

　　去喜欢上我。

　　15

　　原来尝试喜欢我，是在没有季絮的条件下成立。

　　我让闻岑再也不许顾闽彰进来，他就扒在玻璃上，像我当年悄悄看着房间内的他和季絮那样，看着我与闻岑。

　　无意间瞥见，他眼尾通红，鼻尖也红。

　　不该难过的，我终于要离开了，该开心才是，我未曾动容，移开了视线。

　　闻岑抱着我，暗声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他。

　　不了，再也不会了。

　　闻岑搂着我，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移开，「闻岑，我不开心。」

　　「不想看见他们吗？」

　　「嗯。」我发出气音，我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弱了，完全张开嘴巴也不见得呼吸得顺畅。

　　「好。」闻岑轻吻我的唇角，「我帮你。」

　　我不知道闻岑究竟做了什么，季絮的父亲被查办了。

　　这是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见的，苍老的男人被打了马赛克。

　　季絮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闻岑抚摸着我的头发，听着季絮歇斯底里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阿岑。」季絮带着浓重的鼻音。

　　要是顾闽彰，现在一定心疼极了。

　　他会一把将季絮抱怀里，连绵地吻她的额头。

　　闻岑手掌温暖干燥，他压低了声音，怕吵到我——

　　「我走之前提醒过你的。」

　　别拿嘉念撒气。

　　季絮那边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我眼前逐渐黑了，手指好凉，闻岑附在我的手上，反复摩挲，

　　「嘉念，」他的声音变得好远好远，遥远得让我难以捕捉。

　　「其实我还喜——」

　　欢你。

　　我一瞬间想了好多好多，从康家到现在，顾闽彰会难过吗？

　　也许不会，也许会。

　　我想念小书房了，一个人待着，夏天会有爬山虎，冬天会有晶莹的窗花，也就没那么孤独。

　　电影学院旁边巷子里的小龙虾很好吃，就是季絮与顾闽彰有时候会去的那家。

　　不知道巷子里那只小狗还在不在，是不是瘦了……

　　迷茫之中我好像感觉到了酸甜的陈皮糖的气息，还有康家那年的盛夏。

　　后记

　　《念念日记本》，什么老土的名字。

　　顾闽彰手里摸着泛黄的本子，想要笑却没能笑得出来，林嘉念走了，葬礼只邀请了三个人，院长奶奶，美甲店老板娘，还有闻岑。

　　他知道的时候，林嘉念已经成为了过去，永远永远不会再巴巴凑过来讨好他。

　　甚至他都不知道她葬在了哪里。

　　5.20晴

　　顾闽彰说会永远保护我，我是他最亲密的人，他要永远做我的骑士与港湾。

　　他是不是——

　　也有一点点的喜欢我？

　　6.2晴

　　真讨厌小龙虾，以后再也再也再也不要买了！饿死顾闽彰算了！

　　6.5阴

　　顾闽彰把她介绍给了我，其实我认识，上次在美甲店见过她，和另一个男生。

　　6.10晴

　　原来他叫闻岑啊，什么奇怪的名字，真看不出来，他还蛮有爱心的。

　　ps：我喜欢陈皮糖

　　林嘉念的日记不多，从刚开始对顾闽彰满溢出来的喜欢到后来，只有寥寥几页。

　　5.20晴

　　原来要活不长了啊，也没什么牵挂的，算了。

　　5.23雨

　　爬山虎又进了窗户口，有点遮挡视线，不过顾闽彰喜欢，那就算了，留着吧。

　　5.24雨

　　他没有回来。

　　5.28多云

　　他回来了。

　　他把季絮带回了家。

　　日记结束了，再也没有了关于顾闽彰的一字一行。

　　顾闽彰眼睫一颤，滚烫的泪啪地打在了日记上，他惊惶失措地去擦，可日记上的字已经晕开了。

　　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痕迹。

　　听说影帝退圈了，把钱都捐给了孤儿院，引起轩然大波。

　　长风吹彻，碧草连天，爬山虎簌簌作响，盛夏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