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主角:邵晓萌,我爸,我哥,我妈
分类:短故事
2024-11-04 13:02
第1章
1
我爸妈,一直都奉行重女轻男的思想。
所有东西都是先紧着我挑,我挑剩下不要的再给我哥。
周围人都在吹捧我爸妈思想进步开明,比那些个重男轻女的封建残余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多亏了这种思想,我爸妈被传成了十里八乡,供人膜拜的教育模范。
可我和我哥的关系水火不容。
我是他眼中的钉子,他就是我扎在肉里的小刺。
有天,小学下午放学,我当着我哥的面,故意和我妈说晚上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条。
我妈连声应下。
我哥气歪了嘴:“又吃西红柿!我最讨厌西红柿!凭什么每次都听她的!”
我妈捏了一把我哥的脸,她说:“妹妹想吃,就让着妹妹,你是做哥哥的。”
我哥不依不饶,死活都不愿意吃。
我爸拎着他的胳膊,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我哥这才老实了。
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子搬去了奶奶家小住。
亲戚朋友来了很多,我和我哥在房间里因为一支毛笔打了起来。
毛笔是爸妈给他买的,但是我想玩一会,他不让。
我抢他夺,有来有回。
他猛地拧了一把我的胳膊,然后用力拽过我手里攥着不放的毛笔。
我疼得呲牙咧嘴,和他掐成一团。
桌上的墨汁被他的胳膊肘碰到,翻倒在书桌旁的床上。
大朵大朵乌黑的墨迹在床单上晕开。
我爸妈闻声赶来,我听见他们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然后眼珠子一转立马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我妈一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我痛哭流涕的脸,身旁的我哥拿着毛笔手足无措。
我不说话,只是一直哭。
几个亲戚探出脑袋,有些戏谑的调侃道:“当哥哥的怎么能欺负妹妹,都把妹妹弄哭啦。”
不痛不痒的玩笑话落到我妈的耳朵里,立刻变了腔调。
奉行重女轻男思想的我妈,当机立断就一巴掌糊在了我哥脸上。
我哥被这一巴掌打的懵了,白着脸和我妈解释道:“我没有欺负她……我没有。”
“是她非要抢我的东西。”
我妈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冲着我哥嚷道:“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怎么就是你的东西了,你让给妹妹玩一会怎么了?”
我爸站在一旁皱着眉毛,听了个七七八八,当着众人的面按着我哥的头,要他给我道歉。
我哥不服,越说越急,下一秒就哭了出来:“我没有做错,是她抢我的东西……那是我的东西!”
我爸猛地攥住了我哥的衣领子。
我爸胳膊上暴起的青筋,还有涨得通红的脸,在阳光下格外的清新。
我吓了一跳,连忙止住了眼泪。
我从没见过我爸脸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立刻说道:“爸爸别生气,是我的错,是我抢了哥哥的毛笔……”
可我爸却冲着我哥愤怒的咆哮:“你好意思吗!你做错了事情,还要妹妹给你背锅吗!”
我愣住了。
2
我爸揪着我哥,想把我哥拖出家门。
我哥抱着防盗门不撒手,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可倔强的样子不减分毫。
周围的亲戚都在劝:“大过年的算了算了,别打孩子。”
“好好说开了就行,哥哥以后会让着妹妹的。”
我想过去拦爸爸,我妈直接把我抱了起来,双臂像铁钳一样,把我死死地箍在她怀里。
我妈添油加醋道:“晓萌不哭……晓萌不哭。”
我早就没再哭了,眼前混乱的场景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接着我哥就像皮球一样,被我爸一脚踹出了家门。
我爸抬起腿的架势,像是牟足了劲射门的足球运动员。
他皮带上的钥匙串,因为他的动作而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我哥被我爸按在雪地里揍。
楼下是一片停车的空地,我爸追着我哥打,从左到右,从前到后。
原本无人踏足的雪地上,留下我爸的黑黢黢的脚印,和我哥翻滚爬过的痕迹、飞出的鼻血。
我妈拦着想去劝我爸的亲戚,我妈没好气的说:“男孩子又打不坏,骨头硬的很。”
“不怕大家笑话,我们就是重女轻男,就是喜欢女孩!”
亲戚们嘴上说着不能这样,可看我妈的眼神是那种打心底里的赞扬和钦佩。
直到我爸出够了气,他才提了提裤子进门,留下我哥一个人在雪地里。
我擦掉窗户上的水雾,看向我哥。
我哥支着胳膊瘫坐在雪里,他似乎有感应一般,抬头对上我的视线。
红色的鲜血正从他的鼻孔里滴落,落在他的毛衣上,落在雪地里。
他的衣服被扯得散架,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身上每一处都沾着细碎的雪花。
隔着一层玻璃,他眼底里的恨意怎么都盖不住。
我和我哥的关系从此彻底降到了冰点。
我哥再也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我再也没了和我哥争爸妈宠爱的小心思。
我曾经试图缓解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我和爸妈说过许多次,让他们也照顾照顾哥哥的感受。
可换来的却是我爸妈更严重的重女轻男。
不管买什么都是我先挑,不管吃什么都是我来选。
我明明说过我不要吃西红柿鸡蛋面,可晚上我妈照做不误。
她摸着我的脑袋说:“想吃就吃,晓萌不用刻意顾及哥哥的想法,哥哥就是应该让着妹妹的。”
“不……”
“好啦,快吃吧。”
我妈毫不犹豫的打断我,然后把满是蛋花的面条推给我。
我哥像是心里早有答案一样,低着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他把碗里满满的西红柿当成了我,带着浓烈的恨意,用力的咀嚼、撕咬。
似乎总有一天要把我抽筋扒皮。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哥突然在学习上迸发了极高的天赋。
他在奥数比赛上拿了一等奖。
我妈笑的合不拢嘴,止不住的夸我哥聪明。
听到我妈夸他,他脸上才有了笑意。
我有意想讨好我哥,我对着我妈说:“是啊妈妈,哥哥真的比我聪明好多。”
‘比我’这两字,被我咬的格外的重。
“哥哥以后是考清华和北大的高材生!”
我哥十分罕见的搭了我的茬,他摸了摸鼻尖:“哼哼,那必须。”
我嘿嘿地傻笑着。
难得的温馨,让我从心里开心。
我开心着原来我哥的快乐这么简单,只需要我说一些贬低自己捧高他的好听话,他就会愿意和我亲近。
可我和我哥并没有高兴多久。
我爸妈一口气给我哥报了好几个补习班,密密麻麻的课程排满了他所有的空闲时间。
我哥质问我爸妈:“你们为什么要逼着我补课?邵晓萌为什么不用,她凭什么就能玩?”
我妈轻飘飘的说:“晓萌是妹妹啊,女孩子当然要轻松一点了,你是男孩子,肩上的担子很重。”
晚上我偷偷溜进我哥的房间,我把一大把水果糖塞进他手里,我小心翼翼的说:“哥,你别生气,我把糖都给你吃。”
话音刚落,我哥就把糖全都扫在了地上,他梗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别在这假好心了,你真恶心。”
3
那天我缩在被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一遍又一遍的和我哥道歉。
哥哥厌恶和怨恨的眼睛,让我每一次接受我爸妈的爱时,我都浑身难受。
我爸妈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我和我哥的关系差的不能再差了。
但是他们依旧无动于衷,还是把‘晓萌是妹妹’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这让我对哥哥的愧疚只多不减。
小升初时,我考上了私立的双语学校。
自招考试我的分数直接压过了第二名十几分。
要考那个学校很难,我没日没夜的复习,找老师借了许多往年的试卷。
我爸妈知道这个好消息时,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笑容。
他们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异样眼神看着我,抿着嘴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原来我爸妈想要把哥哥送去私立高中念书。
我的学费一年五万多,哥哥的学费一年八万多。
我爸妈很为难,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是特别富裕,我和哥哥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人。
我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坐在沙发上的哥哥。
我哥阴阳怪气地冷笑着说:“你们有什么可纠结的,最后还不是我让着她吗?”
我揉着衣角,一遍遍松开又紧握。
我想了很久很久,是我一直在抢走哥哥的爱,理所当然地要还给他。
可还没等我和我爸妈说,在晚上他们就先一步敲开了我房间的门,和我商量这件事情。
我妈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晓萌,高中要比初中重要的多,哥哥能不能考上好大学就看他上什么高中了。”
我爸附和我妈道:“是啊,这件事情可是不能马虎,我和妈妈只能委屈你了。”
我笑嘻嘻的说:“没关系的,哥哥一直都比我聪明,理所当然是要他去念好学校的。”
心里虽然遗憾,但是我不会后悔。
我妈把我抱在了怀里,她摸索着我的后背感叹:“晓萌真的很乖,很懂事,妈妈明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我爸也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我哥如愿去了私立学校,临走的那天,他站在家门口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他一字一句的说:“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你别想着我会感谢你。”
我理了理他肩膀上翻折的书包带子,他破天荒地没有躲开。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啦,路上小心。”
我爸妈并没有因为哥哥去念私立而放弃对他的严厉教育。
一个月只有三天的月假,我哥都被上不完的辅导课压得喘不上气。
我爸妈从来不逼我学习,他们的原话是:“晓萌是妹妹,学习没那么重要,女孩子就应该轻松一点。”
他们也不同意我上补习班,说不想让我太累了,还说我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可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话而怠慢学习,我每天都有好好写作业预习。
虽然是普通的初中,但是里面不免有很优秀的老师和同学。
每次课间,我要么是围在成绩好的同学身边,要么就是在办公室里追着老师问问题。
老师留的作业并不多,空闲时间一大把,所以我买了很多课外的辅导资料和习题。
我妈帮我整理房间时,看见我桌子上厚厚的习题皱紧了眉毛。
我妈很是不高兴地说:“给你零花钱不是让你买发卡和零食的吗?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题?”
我笑着说:“妈妈,哥哥很聪明很优秀,我想追上他。”
可谁知,我妈听到这话,第一次冲我发了火。
她抱起我桌上的习题统统扔进了垃圾桶,我妈抱着我哭红了眼睛,她埋怨道:“你这孩子!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妈妈从小就对你娇生惯养,生怕你磕了碰了。”
“你这么累,你让妈妈有多心疼你知道吗!”
4
我手足无措的安慰我妈,小心翼翼的抹掉她脸颊上的眼泪。
我爸听到动静赶来,他附和我妈道:“是啊,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爸爸妈妈会养你一辈子的。”
“这个家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努力就好了,你只需要当好我们的小公主小宝贝,不能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说:“我不委屈,我也不累,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好好学习,考好学校。”
我妈哭得更厉害了,连我爸都直摇头。
他们说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他们还说学习很累,我不能吃这种苦。
那时我觉得,我爸妈重女轻男的思想真的很严重。
他们这么爱我,这么疼我,对哥哥却是非打即骂,逼哥哥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可我不想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我想像哥哥一样。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未来会是考上清华或者北大的高材生。
后来我爸开始唱红脸,我妈唱白脸,他们用这种方式试图打消掉我脑袋里刻苦学习的想法。
我确实按照他们的心愿萎靡颓废了一阵子。
上课不听讲,作业也不写。
我看似活在无忧无虑的自由里,可实际上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煎熬自己会不会落下功课,会不会永远追不上我哥。
但是没有约束的自由像让人上瘾的毒药。
明明知道吃下去会死,但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咽下。
班主任看着我一落千丈的成绩直叹气,她把我喊去了办公室谈话。
她耐心问我是不是家里最近有什么事。
“你其实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你不应该这样自暴自弃。”
我答道:“可是我爸妈觉得我学习很辛苦,他们说女孩子可以不用那么努力,我爸我妈还有哥哥会养我一辈子。”
她愣住了,以为自己幻听,下意识的揉了揉耳朵。
她一脸严肃的说:“我不知道你爸妈为什么会对你说这种话,但是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错的很离谱。”
“女孩子一样要努力,并且要更为努力。”
阳光穿透窗户,落在地板上洒下一圈橙黄色的光。
她和我说了很多,临走前,她突然冷不丁的说:“你爸妈是重男轻女,这种思想很可怕。”
我斩钉截铁的摇头:“不,和我哥哥比起来,我爸妈很疼爱我,他们是重女轻男。”
虽然我并不认同她说我爸妈是重男轻女的话,但是她前面说的并没有错。
女孩子一样要努力,成为不依仗任何人成长的参天大树。
为了不让我爸妈伤心,我开始背着我他们偷偷学习。
我把小说和游戏机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在书柜最下面的角落里摆着密密麻麻的学习资料。
我爸妈对我不学无术的状态很是欣慰。
我收敛起锋芒,在私下里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一切。
高三后半年,我爸妈把哥哥接回了家里。
他们专门联系了有名的家教,给哥哥一对一补课。
我妈辞掉了工作,每天跟在我哥屁股后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哥学习到几点,我妈就会陪着他到几点。
哥哥房间里的灯每天都会亮到两点。
我妈不让我熬夜,她说熬夜对女孩子皮肤不好,她叮嘱我每天一定要十一点之前睡觉。
她有时候还会偷偷来我房间看我睡着了没。
我妈每天做饭的菜单里,固定都会有牛奶和牛肉。
我妈把牛肉都推给了哥哥,她说:“晓萌不爱吃这些,你全都吃完,妈一会专门给晓萌下西红柿鸡蛋面条。”
5
到嘴边的‘我想吃’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越是临近高考的日子,我爸妈和哥哥的脑袋里的弦就绷的越紧。
但是他们似乎忘记了,我也要中考。
直到我哥高考完,我妈才像猛地回过神一样,她有些茫然的问我:“晓萌是不是也该中考了?”
我妈并没有像跟着哥哥一样,在屁股后面督促我学习。
这场在青年时期仅次于高考的考试,并没有在我爸妈心里掀起多少波澜。
但我一鸣惊人,我重新报了之前那个私立学校的自招考试。
那个学校是我的梦想,贯穿了短短几年青春的梦想。
我还是第一名,这回压过第二名二十几分。
招生办的老师打电话给我爸妈的时候,我爸妈的脸色很难看。
明明是个再惊喜不过的消息,他们却笑不出来。
像是被塞了一嘴的苦瓜,无比难以下咽的神色。
我妈突然说出了一句很让我费解的话。
她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冷漠的问:“晓萌,你怎么能比哥哥聪明呢?”
像是疑问句,又像是肯定句。
我下意识反问:“为什么我不能比哥哥聪明呢?”
我妈没有回答我,她和我爸两个人在屋里焦急地踱步。
很快,他们就商讨出了一个方法。
我爸说:“哥哥要去另外一个城市生活四年,学费生活费,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又说:“你私立学校一年八万的学费,你哥在学校就只能吃馒头啃咸菜。”
我爸的语气有些激动,我妈拽了拽他的胳膊,然后露出平常那样温柔的笑意。
我妈说:“晓萌,你就去念一个普高吧,等你哥毕业工作了赚大钱,到时候你想要的东西就都有了。”
“爸爸妈妈的心一直都是向着你的,这事就这么定了,妈妈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我妈拍了拍我的背,带着我爸离开了我的房间。
他们的语气很强硬,我没有拒绝的选项。
我看了看空空的手心,想要抓住点什么。
我细细回忆着班主任和我说过的话。
我爸妈是很严重的重男轻女,这种想法被他们藏在很深很深、无人知晓的地方。
小事上都会惯着我、由着我,但一到人生抉择的大事,永远都会偏向着我哥。
他们用对我很宠溺的每一件小事来麻痹我,让我对哥哥愧疚,为了牢牢的抓住我,也为了我以后更好的自我牺牲做铺垫。
一天晚上,我哥下楼扔垃圾,我跟着他一起下去。
楼梯间里,我看着他的背影,小声的问:“哥,你有没有想过爸妈其实很爱你,比爱我要多很多。”
“他们有没有可能,其实是重男轻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过话了。
他的背影一顿,然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接着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很厌恶的表情,他说:“看来爸妈把你的脑子都惯坏了,神经病。”
他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后来,我被一个离家很远的高中录取了。
在很偏僻的市郊,临近城中村。
这是我爸妈给我报的志愿,他们说这个学校条件好,教学风气不会那样严厉。
高中不能住校,我只能搬去学校附近的奶奶家住。
送我去奶奶家的那天,我妈在单元楼下红着眼眶紧紧的抱着我,她摸着我的脸一遍又一遍的说:“晓萌不要忘了爸爸妈妈。”
“在奶奶家有什么事和爸爸妈妈说,我们一有时间就会回去看你的。”
我爸把车开到楼底下,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搬上后备箱。
有几个和我家熟络的阿姨看见了,然后围了上来。
我妈拉着我的手和那几个阿姨解释说,我要上学只能把我送去奶奶家。
那几个阿姨看我妈心痛的样子感叹道:“晓萌丫头可是你的心头肉啊,晓萌长大了以后可要好好报答你爸爸妈妈啊。”
在我妈期待的目光下,我点了点头。
6
我的录取成绩是我们高一的第一名。
我的成绩比分数线高了七十多分。
开学那天,我们班上的同学就一直在问我,这么高的成绩为什么要来这个学校。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要选最差的那一个。
我陷入了混沌与迷茫。
我爸妈说最疼我、最爱我,为什么每次都给我安排那个最差的结果。
他们说不爱哥哥,为什么每次都拼尽全力为哥哥做最好的选择。
奶奶对我很好,我已经吃的很饱吃不下了,但她执意一块又一块的给我塞红烧排骨。
我没忍住打断她,我说:“奶奶,我吃不惯,爸妈说排骨太腻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奶奶皱着眉毛说:“你瘦的和竹竿一样,头发也焦黄焦黄,我从没见过谁家会把小孩子养成这个样子。”
奶奶说,我爸妈偏心,对我一点也不好。
我摇着头替我爸妈辩解。
奶奶问:“你说每次有好吃的都先紧着你挑,那他们给你吃什么好吃的了?”
西红柿鸡蛋面。
因为牛肉太腻,排骨太腥,我消化不了。
奶奶夹起一筷子排骨又一鼓作气的塞进我嘴里。
开学三个月,我爸妈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
给他们打电话时,他们一直在说很忙没有时间,但是心里一直都很想我。
有时间一定会接我回去。
我从刚开始的期待,变成了麻木。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无意中翻到我哥在朋友圈发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在灯火通明的大饭店吃烤鸭。
照片左上角露出了某个人的一小截胳膊。
胳膊上戴着的表和手串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是我爸。
我爸妈跨越了上千公里,去我哥的学校看他。
心里似乎有一个坚定的、深信不疑的东西正在崩塌瓦解。
我不愿意相信,但是不得不正视现实。
期中考试换座位,我换了一个新同桌。
她叫陈思琪。
和我一样瘦瘦小小的,焦黄的头发。
她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弟弟?”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抿着嘴不说话。
我和她很像,都是很安静的性格。
但是她比我更多了点自卑胆小的感觉,永远给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她爸妈重男轻女,所有好的东西都会给弟弟,她生来就是弟弟的贴身丫鬟。
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学习和家务比起来,后者倒是她更精通的东西。
她平静的说,弟弟在吃鸡腿的时候,她只能吃干巴巴的葱花炒大米。
我几乎下意识地反驳:“鸡腿太油腻了,都是脂肪,女孩子吃多了不好,没有炒大米健康,你爸妈其实是爱你的。”
“我爸妈很爱我,排骨牛肉什么的从不让我碰,我身体很差消化不了,所以我妈每次都会专门给我做一份西红柿鸡蛋面条吃。”
这话一出,陈思琪和我都觉得我疯了。
这样赤裸裸的苛待,居然被我下意识地美化成了爱。
她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她扭过头小声说:“邵晓萌,你和我一样,都是生活在煎熬里的人。”
后来,和我爸妈分开的越久,我也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隐藏在我爸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实际是严重到骨子里的重男轻女。
重女轻男只是一个噱头,目的则是让我自我牺牲、自我绑架。
他们可以借着我对他们的感激,以及对我哥的愧疚自责,让我在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节点,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换来我哥的前途。
如果陈思琪是被明目张胆的绑架,那我就是不知不觉自己帮自己缠上了禁锢的绳索。
我比陈思琪幸运,我还有奶奶。
我们每天中午是自己带饭到学校吃,我的饭盒里装着奶奶变着花样的投喂。
荤素搭配,把两个巴掌那么大的饭盒塞得满满当当。
陈思琪的饭盒里不是干巴巴的炒大米配咸菜,就是小米南瓜稀饭。
每天中午我就和她坐在操场旁的树荫下吃午饭。
奶奶给我带的饭很多,我常常吃不完,所以和她分着吃。
奶奶得知我和陈思琪共享午饭后有点不开心。
她一边洗饭盒一边训斥我:“两个长身体的小女娃,那点饭怎么够吃,你早点告诉我,我多炒几个菜啊!”
7
奶奶凭一己之力,让我和陈思琪在一个学期里胖了十几斤。
我和她的脸,掐一下都能滴出来油。
陈思琪也成了我奶奶家的常客。
放学后,她就和我挤在奶奶家的小院子写作业。
奶奶种了好多葫芦苗和指甲花。
等到指甲花红殷殷的时候,就用白矾混着花瓣捣碎,用塑料布裹着包在指甲上。
我和陈思琪就有了同款红指甲。
我俩头靠着头,坐着小马扎在院子里乘凉。
盛夏傍晚的,蛐蛐和知了的声音此起彼伏。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嘴里嘟哝着村子里的八卦。
这是一个只属于我和她的,宁静的傍晚。
高三那年,我爸妈要把我接走。
这个消息很突然,在关系疏远之后的两年半,他们突然又想要与我亲近起来。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晓萌,爸爸妈妈这些年很想你,再过一个礼拜就搬回家里吧,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以要上学为由拒绝了他们。
我爸妈虽然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来奶奶家大闹了一通。
他们看见了奶奶家墙上密密麻麻贴着我的奖状,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们细细看着,一遍又一遍咀嚼着上面得奖人的姓名,无一不是邵晓萌。
我爸妈和奶奶在屋子里吵得不可开交,我在院子里吸溜着冰棍。
奶奶拿着扫把把他们赶了出去,她叉着腰在院门口大叫:“萌萌不想走,那就谁也不能带走她!”
后来我问了好几次,奶奶才说了实话。
我爸妈想让我辍学去电子厂打工。
因为哥哥眼瞧着马上就要大学毕业,要成家少不了买房子。
他们想在市里的中心地段给我哥买个大平层。
我算了算,他们说要来接我的前一周,我才过了十八岁生日。
他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我身上开始榨取价值了!
第2章
高考那几天,我爸妈卷土重来。
他们嘴上说着疼我爱我,不想让我吃苦,却红着眼睛撕烂了我的准考证。
他们偷偷在我的水杯里下了安眠药,让我一觉睡到早晨十点。
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用尽了各种我和奶奶想到的或者想不到的卑劣手段。
奶奶有心护我,但敌不过心狠手辣的他们。
如他们所愿,我落榜了。
这样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带走我,把我送上他们早已安排好的道路。
我爸妈站在我面前,嘴里开开合合,一个接一个地蹦出‘只爱我’这样的字眼。
他们每说一下,就在我身上撕开一道口子。
我身上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那样虚伪又自私的血液一脉相承。
我冲进厨房抽出一把刀子,刀尖对着他们,想了想又对着自己。
我只说了几个字:“我想读书。”
这个世界已经乱了套。
身体被撕开一个口子,像指甲花那样红色又温暖的液体顺着裂缝冲出。
我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很模糊,我爸妈看着我的脸。
他们的眼底,带着惊恐和慌张,又带着戏谑的嗤笑。
再醒来时,奶奶抱着我哭得声泪俱下,她说我这样聪明又优秀的孩子,为什么就这样被一次又一次的耽误。
我伸出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胳膊,想要抓住头顶白炽灯散发着的明亮耀眼的光。
光从指缝中流过,打在我的脸上。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沙哑,宛若撕裂般火辣辣的疼。
我用了全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我想要读书。”
8
我爸妈生怕自己苦心维持了这么多年‘重女轻男’的好名声破碎。
也就勉强点头同意了继续读书的要求。
他们对外面却说:“晓萌这孩子真的一根筋,成绩差的不行,死活都要继续念书。”
“这么大的孩子真是让人操碎了心,我们一直娇生惯养宠着她,早早的为她谋好了好前程。”
“大概是她怨恨我们把她送到奶奶家的事情,没办法她想要念书,我们砸锅卖铁也会供着她的。”
事实上,他们从没给过我和奶奶一分钱的生活费和学费。
我和奶奶全靠着村里那些小小的、贫瘠的菜地。
奶奶虽然有低保,但是生活依旧捉襟见肘。
村里有地的人家很多,奶奶瞅准了那些荒芜废弃、别人瞧不上的边边角角。
她花时间费心思地打理好,种点玉米、茄子和黄瓜。
那些地原本没有人要,也没有人管,可奶奶打理好后,他们就又瞧上了那些地。
他们赶走奶奶,口口声声说这是他们的地。
奶奶讪讪的笑着,只能由着他们去,然后再寻找一块别人瞧不上的地。
总有善良的人,愿意分给奶奶一小块角落。
就这样日复一日,她用那些生长在荒芜土地上的粮食,换来了我碗里的红烧肉和排骨,也换来了我的学费。
我在高四的补习班又见到了陈思琪。
一个暑假没见,她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脸一下又变得精神起来。
她叽叽喳喳的和我搭话,不经意间,她很是眼尖的瞥到了我胳膊上的疤。
她摸索着那道丑陋的、蜿蜒爬行的疤,然后没来由的哭了。
她说:“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能用同一种方式换来别人理所当然的机会。”
她和她爸妈立好了‘卖身契’。
不论如何都会养弟弟一辈子的卖身契。
她发誓不会要她爸妈一分钱,就算考上了大学也会给家里寄钱,而生活费和学费都是她自己掏。
大学毕业她就立刻找工作,为弟弟买房子。
八年之内,她要买下两套房子。
这是一场明知结果是血本无归的豪赌。
我和陈思琪拼了命学习,发疯的啃着晦涩难懂的书本。
不想输给命运的决心,在此刻无比地坚定。
我们发誓要考上最好的学校,发誓远走高飞,和那些想要吸干我们每一寸血肉的恶魔们彻底断绝关系。
等到又一年夏天的时候,我们的高四彻底画上了句号。
出成绩那天,奶奶带着我和陈思琪去了村里大舅家,借用他家的电脑查成绩。
我考了622,陈思琪考了618。
那天晚上,我和她去了村后面的大野地看星星。
我们都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一整个暑假,我和陈思琪都在镇上打工。
我摇奶茶,她铲薯条。
我和陈思琪没能在同一个大学,她去了南边,我去了北边。
大学时我申请了助学贷款,生活费靠兼职和助学金奖学金。
陈思琪为了兑现她和家里的誓言,每天拼命的打工念书。
她常常给我发来消息,说胃不舒服,或者哪里痛。
她没钱去看病,天天吃最便宜的去痛片。
我从生活费里抠出来一部分打给她,她哭着说以后会还给我。
可渐渐地,我和陈思琪就断了联系。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因为忙碌而疏远了。
像是两条相交的线,过了那个交点就再也不会相遇。
刚开始回忆我和她从前的时光时,我总是很难过,心里是饱胀的酸涩。
但是很快我就释然了。
奶奶教会我爱,陈思琪教会我错过。
我把重心都放在学习和参加项目上,一毕业就顺利进入了大厂工作。
我慢慢地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新城市站稳了脚跟,我买了房子,把奶奶接过来一起生活。
奶奶每天和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跳广场舞,又或者是带着老花镜刷短视频。
我有时间就会带着奶奶去旅游,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吃遍所有她没尝过的特色美食。
她笑得合不拢嘴,她高兴,我也高兴。
9
这几年我爸妈也没消停过,知道我考上大学后他们并不是打心眼里地高兴。
他们总是劝我女孩子不要让自己那么累,没必要那么拼命。
可我现在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后来他们知道我赚了钱,不是让我给我哥打钱,就是让我给我哥买房子。
我爸妈说,他们现在年纪大了,想起来以前重女轻男没好好对待哥哥就很愧疚,他们要我替他们补齐这些年哥哥受的委屈。
我妈给我打电话,她哭着说:“晓萌,你还记得你爸爸那年因为你在雪地里打哥哥吗?”
“你还记得每次你喊着说吃西红柿鸡蛋面,妈都会不顾哥哥感受专门做给你吃吗?”
“你哥小时候受了不少委屈,爸妈上了年纪,实在没能力弥补,你要替爸爸妈妈好好补偿哥哥啊。”
我冷笑一声:“是啊,这就是你们的重女轻男,我吃面条,哥哥吃牛肉。”
我不愿意爆金币,我爸妈就死缠烂打。
他们吵着闹着要我回去,于是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回去大闹了一场。
我掀了桌子,砸了铁锅,踹倒了我爸最喜欢的万年青,又扯烂了我妈最爱的裙子。
外面的鞭炮声渐响,我虽然流着眼泪却笑得很大声。
我们是一家人,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继承了他们涌动在血液里的虚伪与自私。
要么怎么算真正的一家人?
这么多年,他们一点都没变。
倒是我哥,身上没了那股子不服输的劲,性格和脸都逐渐向我爸靠拢。
他变得偏激又暴躁,把我归咎于是他失败人生的罪魁祸首。
他口口声声和我要着补偿,补偿他满是创伤的童年。
我哥在我发疯的时候,大骂着让我从他家滚出去。
他一字一句的喊道:“爸妈怎么疼爱你,从小重女轻男十里八乡都知道,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不孝的东西!”
“你现在赚了大钱,却一分都不愿意拿出来给家里,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他冲上来想打我,我直接把碗砸在他脚边。
带着花边的碗接二连三的在他脚底溅开碎裂的花。
他每踏出一步,我就摔碎一个碗。
我妈在沙发上掩面啜泣,我爸一根接一根地点着烟。
我对着我哥翻开袖口,给他展示手腕上那道扭曲丑陋的疤。
我笑着说:“你句句离不开重女轻男,要我补偿你,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
“我为了你错过了两次去私立学校的机会,我为了你白白浪费一年的时间去复读。”
“你说爸妈把我宠的无法无天,我吃的永远都是那碗恶心的西红柿鸡蛋面,你吃的是什么,牛肉和排骨顿顿都少不了!”
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只在我爸妈这赢到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而我哥,明明得到了一切,却偏偏要在意输给我的那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我哥盯着我胳膊上的那道疤沉默了,他愣怔的看着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理了理衣服,大大方方的走出家门,把这一片狼藉扔给他们。
我爸妈消停了不少。
我的名声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城市里也彻底烂透了。
和我家熟络的亲戚朋友们都知道,我爸妈这么多年重女轻男,宠出了一个自私、不孝的白眼狼。
可我对那些虚无缥缈,不能对我的人生有任何指导意义的狗屁名声不屑一顾。
我爸妈再也没敢招惹过我,倒是我哥,偶尔发来消息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阴阳怪气的回他:“好的不得了,在吃西红柿鸡蛋面。”
每次我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我哥就会适时的闭上嘴。
没过多久,我哥突然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毕竟是家里人,我只能象征性的出面一下,露个脸就走。
我哥给我发的电子请柬我都懒得看。
直到在婚礼现场,我才认出了台上的新娘。
是陈思琪。
10
陈思琪嫁给了我哥。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我家是这个世界上最烂的家庭之一。
陈思琪一袭洁白的婚纱,灯光打在她长长的拖尾上,洒下点点像碎星一样的亮光。
我从没想过我和陈思琪会用这种方式重逢。
来敬酒的时候,陈思琪认出了我,她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萌萌?邵晓萌?”
她虽然知道我家的事情,但是我从没提过我哥还有我爸妈的名字。
她在那会也从没见过我爸妈和我哥。
她还没来得及和我叙旧,就被周围的起哄声淹没。
我原本只是想露个脸就走,但是因为她,我坐到了婚礼结束。
她忙得不可开交,可眼睛总是瞥向我这边。
似乎她也装了一肚子话想对我说。
可惜我们只来得及重新加上联系方式。
她现在不只是陈思琪了,还是我嫂子。
她告诉我,她和我哥是闪婚。
她说,她被家里压得喘不上气,她迫切的想要逃离。
她还说,只要嫁给我哥,组成新的家庭就能彻底摆脱她的原生家庭。
我看着屏幕上她发来的一段段话,不由得攥紧了手机。
一瞬间,我突然猛烈的意识到,我和陈思琪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的人生中却少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没人教会她爱自己。
虽然木已成舟,但是还来及把舟拆个稀巴烂。
我一直没放弃劝陈思琪离婚。
她很天真地问我为什么?
她说:“女儿和儿媳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你哥人不坏,让我很有安全感。”
“我和你哥过日子,又不是和你爸妈过。”
她不止嘴上这样说,行动也是对我哥满满的爱。
她拼了命的工作赚钱,为了长久的发展,她和我哥搬来了我在的城市。
她靠着攒下的血汗钱给我哥盘了一家餐饮店。
我经常去他们店里,看着我哥和陈思琪忙碌的招呼着客人。
我和我哥见面的次数逐渐变得频繁,他也在试图与我更进一步。
我盯着我哥的一举一动,想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不轨的龌龊企图,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断了陈思琪和他继续过日子的念头。
我从不相信我哥会变好,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同样恶劣的血。
他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我对此深信不疑。
餐饮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来店里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
我哥张罗着要开分店,从此彻底当起甩手掌柜。
我爸妈也常常用我来讽刺我哥,他们说这么多年白疼我,原来从小到大我就比不上我哥的脚趾头。
我嗤笑一声,我哥赚的再多也是一分钱没给过家里,不知道我爸妈在嘚瑟什么。
后来,我哥出现在店里的频率越来越低。
陈思琪说他是忙,整天起早贪黑,有时候还不回家。
所以当我哥这个大忙人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出现了幻觉。
我哥开门见山的说:“我想用你的名义买套房子。”
11
因为购房资格的限制,我哥只能暂时通过我的名义买房子,倒是再过户给他。
我问他:“陈思琪知道这件事吗?”
我哥支支吾吾的说:“我不想让她太累,房贷我打算自己来还,所以不想让她知道。”
当时我并没有品出来我哥有什么阴谋。
至少他用我的名义买房,我怎么都不会吃亏。
我虽然不想帮他,但是陈思琪嫁给了他,他们两个人已经牢牢地绑在一起。
为了陈思琪能过得更好,我没怎么细想就同意了。
买房的费用都由我哥来承担,每个月通过我名下的银行按时还房贷。
购置电器家具,物业费水电费什么的也是都由我哥来办。
眼看着房贷就要还完的时候,我就偶然在大街上碰到了我哥和一个陌生女人勾肩搭背的场景。
我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送了我哥一个大嘴巴子。
我哥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他身旁的漂亮妹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
我还和我爸妈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无意间就翻到了我爸手机里,和别的女人暧昧的聊天记录。
这种重男轻女的恶劣因子是刻在骨头上的烙印。
不只是男孩瞧不上女孩,还是男人瞧不上女人。
那会我还太小,我选择保密,为了保住这个看似幸福美满家庭的面子。
漂亮妹妹想替我哥出气,大叫了一句:“你是谁啊!”
紧跟着她就扬起手,但是她的手腕被我哥眼疾手快的攥住。
我哥张了张嘴,最后说了一句:“你会帮我保密的吧?我是你亲哥。”
那天,我抡着包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砸着我哥的脑袋。
我没有立刻告诉陈思琪,我要让她亲眼见到我哥最恶劣不堪的样子。
我提前得了消息,带着陈思琪风风火火杀去了酒店。
陈思琪本来还一头雾水,她笑道:“干嘛呀,店里还忙着呢,改天咱们再出来玩嘛。”
在酒店前台,我熟练的报了我哥的身份证号。
陈思琪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我拉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在颤抖。
是气愤?还是伤心?
这世界上除了靠自己,靠不住任何人。
我刷了房卡,一脚踹开了我哥房间的门。
那天的漂亮妹妹吓的脸都白了,着急忙慌的把床单裹在身上。
她摆好了挨揍的姿势,我却直接一巴掌糊到我哥脸上。
漂亮妹妹赶紧躲开,她嘴里还喊着‘别打我别打我’。
我揪着我哥的头发,我对漂亮妹妹说:“打你干什么?你有错,但错的更多的是男人。”
“和你有没有勾引我哥没关系,是他自己管不住自己,如果他足够真心、忠诚,他就永远都不会被别人的诱惑所诱惑。”
我提溜着我哥的头发,把他拉到陈思琪面前。
我红着眼睛骂她:“你看到了没!看清楚了没!这就是你找的那个能托付终生的男人!”
陈思琪愣怔的流着眼泪,她捂着脸不愿意看,我就掰开她的手,掰开她的眼睛。
我哥坐在地上,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他说:“算了陈思琪,我们离婚吧。”
我利索的踹了我哥一脚,我推了陈思琪一把,我骂道:“他抢了你的台词,这句话你来说!”
陈思琪红着眼眶,咬着嘴唇说:“邵成宇,我们离婚。”
12
我哥和陈思琪协议离婚。
因为还在离婚冷静期,陈思琪搬来了我这住。
那天在婚礼上,奶奶并没有出席。
这也是那年之后,她再一次见到陈思琪。
奶奶热切的拉着她的手,开口的称呼还是许多年前的味道。
奶奶笑眯眯的说:“小琪现在都长这么漂亮啦,有没有好好读书呀?那会你和萌萌那么用功,现在一定也当大老板了吧?”
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我没好气的说道:“大老板可没当上,她现在是你孙媳妇。”
谁知奶奶愣了一下,然后高兴得不得了,她扭头问我:“你们俩啥时候的事?别看我年纪大,但我可不是老古板。”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我连忙纠正道:“陈思琪嫁给我哥了!前两年的事!”
奶奶在听到我哥时,脸顿时垮了下去,她抓着陈思琪的手骂她:“你糊涂啊孩子!你用功读了那么多的书,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会想嫁给一个王八蛋?”
奶奶爱屋及乌,不喜欢我爸妈,也一样不喜欢我哥。
她看似在骂陈思琪,话里话外却是连珠带炮的攻击我哥。
陈思琪消沉了大半个月,每天都是无精打采的颓废样。
我和奶奶轮流给陈思琪做心理辅导。
我们只重重的强调了一件事。
失败的婚姻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爱自己。
因为她缺爱的性格,安全感很低,她从不认为只靠自己会做出什么成就。
哪怕那生意爆火的餐饮单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但她还是把功劳都归到了什么都没做过的我哥身上。
她的醒悟来得很突然,起因是她爸妈又一次借着幌子开口和她要钱养弟弟。
她爸妈一边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边又说娘家才是她的依靠。
她才猛地意识到,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不是摆脱原生家庭的办法。
摆脱原生家庭的唯一办法只有成为一棵不依附于任何人、肆意生长的大树。
我哥还有脸约我见面,这是我没想到的事情。
他重新提到了那套房子的事,他说:“房贷也还完了,等我和陈思琪一离婚,你就把房子过户给我。”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理清楚了他话里隐藏的逻辑。
原来我哥离婚是蓄谋已久的事情。
借名买房,是为了避免和陈思琪离婚时分割财产。
陈思琪本来就已经很亏了,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成了她和我哥的共同财产。
恐怕开分店只是个借口,实际上他拿出来那笔钱借名买房,等他和陈思琪一离婚。
他就能得到最大化的利益。
我端起咖啡径直泼了他一声,我说:“你这算盘打的真够响的,外地的狗都听到了。”
我哥不紧不慢的抽出卫生纸擦着身上的咖啡渍,他满不在乎的说:“说到底我是你亲哥,不管我做的对还是不对,我都是你的家人。”
“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都没原谅你,但我觉得你其实和我一样可怜,毕竟这样畸形的家庭,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我把空了的咖啡杯继续砸到他脸上,我骂道:“你不是好东西,但我是!”
恶劣的血脉会遗传,但也不会一成不变。
我哥选择妥协,可我从不愿意屈服。
我和我哥不欢而散。
过了离婚冷静期,陈思琪也和我哥拿了离婚证。
作为给陈思琪的补偿,我哥大方的把店送给了陈思琪。
尽管那本来就是陈思琪的东西。
我哥屡次要我把房子过户给他,但他来一次我就骂他一次。
我换掉了那套房子的门锁,以业主的名义把我哥赶走了无数次。
我哥憋了一个大招,他回了趟老家,接上我爸妈,然后一起杀进了我的公司。
13
我哥带着我爸妈直接闯进了会议室。
那会我正研究着员工们提出的策划案。
我不满意策划,刚要拍桌子发火的时候我哥和我爸妈就呜呜嚷嚷的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我哥扯着嗓子叫道:“邵晓萌,你还有脸来上班?你连你亲哥哥都坑!”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我为了钱,为了利益不惜和一家人撕破脸。
我爸妈也在一旁附和的连连起劲。
我妈红着眼睛说:“是啊,我们小时候最疼这个女儿了,谁知道她连亲哥哥的房子都要抢。”
“她为了那套房子,连几十年的家人都可以不顾,这种人怎么能在公司上班的?”
其他员工面面相觑,然后默契的离开了会议室。
我爸妈和我哥发疯,抓着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的员工就不撒手。
他们叫嚣着要见老板,要让老板开除我。
一个员工被扯的不耐烦,他甩开我哥的手,没好气的说:“邵总就是我们老板,你让她开除她自己去吧!”
我爸妈和我哥当时的表情很精彩,乱七八糟的颜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我打了个电话召唤保安把他们拎了出去。
他们被赶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来找我吃饭的陈思琪。
短短几个月没见,陈思琪脱胎换骨。
这多亏我奶奶苦口婆心地给她洗脑。
她开始一门心思地钻研事业,想着把餐饮店继续做大。
我的传媒公司给她增加了不少曝光,也给她量身定制了几套成熟的策划。
她和原生家庭彻底断绝了关系,终于一脚踹开了扒在她身上吸血的弟弟和父母。
我哥一脸呆滞的看着陈思琪,眼睛紧紧地黏在陈思琪身上。
可陈思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很快,不服气的我哥就把我告上了法庭。
他的诉求很简单,要么归还房子,要么赔给他五百万。
多亏了这些年来公司碰瓷的人不少,我认识一个金牌律师。
尽管是九成把握能赢的官司,但是我要把这个概率提高到十成。
我哥出轨的事情作为证据搬上了法庭,因为他存在转移婚内财产的嫌疑,所以法院并不判他胜诉。
我哥不服,继续上诉,又继续败诉。
这次不仅败诉,法院还判我哥要赔给陈思琪一笔补偿金。
因为他拿着夫妻共同的财产给那个漂亮妹妹买包买衣服。
漂亮妹妹果断一脚踹开我哥。
本来就是为了钱才在一起的脆弱关系,一旦没了钱,她就再也没了和我哥在一起的理由。
我哥人财两空。
后来我哥和我爸妈还来求情,三个人哭得声泪俱下。
我妈抱着我不撒手,她说:“晓萌,妈妈从小怎么疼你你是知道的,不管房子还不还给你哥,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啊。”
“爸爸妈妈养你那么多年,你不愿意见我们,但好歹也要照顾照顾我和你爸吧?”
我爸妈说着我是他们的女儿,和我诉苦他们这么多年是怎么为我殚精竭虑、含辛茹苦的付出。
我想起了奶奶在村里的那些地。
那些人原本不要了的、荒芜满是杂草的地,在奶奶打理好后,他们就理直气壮的要回去。
奶奶一锄头一锄头的打理好我这块我爸妈不要了的地。
但是他们也像那群人一样,用‘我们的女儿’来要回我。
我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踹了出去。
我哥还想要和陈思琪复婚,同样也被陈思琪踹了出去。
后来我哥和我爸妈又搬回了以前的家。
我哥坚信自己有商业头脑,不停的要求我爸妈爆金币,用他们的养老金投资。
下场当然是血本无归,赔了个一干二净。
我和陈思琪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
因为我和陈思琪都是奶奶打理好的那块没人要的土地。
奶奶在我们身上撒下种子,我们就会结最好的玉米和茄子还给奶奶。
当然我和陈思琪不只会结果子,我们长成了不依仗任何人而活着的、肆意生长的参天大树。
奶奶就会坐在我和陈思琪这两棵大树下乘凉。
像每一个宁静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