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主角:齐半夏,齐忍冬,妈妈,爸爸
分类:短故事
2024-11-05 13:00
第1章
1
我一直觉得,我姐有病。
我爸死于意外,我妈自从那事以后就更不喜欢她了,她明明知道,还上赶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忙前忙后洗衣服做饭时,我双手环胸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齐半夏,你能不能别晃悠了,你以为你干这么多活,我妈就能对你好了?」
没错,因为妈妈的偏爱给足了我底气,我从来不叫她姐,而是直呼其名。
她拖地的手微微发颤,但还是面不改色的继续干活:「闭嘴,看你电视。」
我瘪了瘪嘴,牛逼什么?
余光瞟到果盘里零星的瓜子,我探过身子拿起,上下嘴皮子一磕,瓜子皮应声被丢在地上。
姐姐不动弹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齐忍冬,你什么意思?」
我耸了耸肩:「我什么意思?我在我家吃个我妈给我买的瓜子,还得经过你的同意吗?」
低头一看,口水包裹着的瓜子皮被吐在她刚拖完的地上,黏黏腻腻的,根本弄不起来。
姐姐眼眶微红:「你是家里的太子爷,不打扫就算了,干嘛要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你自己扫了去!」
看着她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样子,我被气笑了,把手里的瓜子一把扔在地上,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干。」
3..2..1...
果然,下一秒她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我冷哼一声,不屑地把她推倒在地就离开了。
开玩笑,我妈都不在乎的人,我凭什么要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我妈说了,在我家,我是顶层人,而我姐,是最底层的,连我喜欢的那只狗都比她吃的好……
底层的人,还配有自己的情绪?
我离开以后,没走两步又透过窗台的玻璃看了进去,她瘦瘦小小、矮我一大截的身子蹲在地上,一边抽泣一边捡起地上的瓜子皮。
我撇了撇嘴,这不是自己能捡吗?怎么,想仗着一个姐姐的身份就欺负我啊?门都没有!
我啐了口,扭转屁股就找小伙伴玩去了。
反正这仗,我赢了。
2
晚上妈妈回来,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一边把筷子伸向面前的鸡腿,一边啃着手里的鸡腿,含含糊糊道:「妈,我想要双球鞋,今天打篮球的时候我的鞋被磨坏了。」
我妈放下手里的馒头,一边将鸡肉盘子放得离我更近,一边点头:「好好好,你什么时候开始打篮球了?那可得买双好鞋,否则脚板子和膝盖骨都受不了呢!」
我嘿嘿一笑,把饭扒拉进嘴里:「谢谢妈!」
坐在我旁边的身影也动了动,她掰了块馒头沾着肉汤,故作轻松道:「妈,快一模考试了,我也想买……」
我妈咚的一下放下了筷子,板着脸:「买买买,买什么买?你真是见不得穷人过年!别人要什么你也要!」
姐姐愣了愣,手一抖馒头掉在桌子上:「可是我们班里的人都有那种笔……」
我妈翻了个白眼:「你们班同学是什么家庭?你是什么家庭?这么想要的话就问人家去借啊,正好锻炼你社交了!再说你都高三了,不好好学习,成天把重心放在这方面,吃个饭都笨手笨脚的,你以为你是你的吗?想要什么有什么?还买什么买!」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大口撕扯鸡腿上的肉。
姐姐咽下了这个哑巴亏,刚准备捡起桌子上的馒头,被我看到了。
我存了坏心思,专门比她快一步,将馒头夹起丢在地上喂狗,大黄一口就吞掉了,摇着尾巴讨好我,希望我再赏它点。
姐姐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妈是向着我的,继续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来之不易?好好的馒头就掉桌子上了怎么吃?要不是你弟喂了狗,你万一吃坏肚子了,我要怎么跟别人解释?好像我苛待你似的!」
姐姐憋着眼泪,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垂着头不说话。
我妈拍了拍桌子:「吃饱了就赶紧滚,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跟你那个死爹一个样子!去厨房把稀饭热了,再把锅洗了!别都留给我!我把你生出来可不是为了把你供起来的!」
姐姐端着自己的碗离开了。
这场好戏我看得高兴,吃得也香。
看我下作的养自己,我妈索性把盘子都放在了我的面前,慈眉善目的看着我:「吃吧,多吃点。」
跟刚才凶巴巴骂姐姐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我摇了摇头,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齐半夏命运悲惨,也不是我导致的。
为了讨好我妈,晚饭后我去送了碗,她笑着夸我懂事。
我也很想笑,我姐做了那么多活,可在我妈眼里,还不如我端个盘子送个碗。
人啊,真是不一样。
第二天,我妈就给我买了双当下实行的最新款,我知道,好像叫什么AJ,听说最便宜的都得八九百。
我高兴得爱不释手,当即把脚上的鞋脱下来甩给我姐,理直气壮地恶趣味道:「齐半夏,鞋赏给你了,反正扔了也是扔,你好好穿吧!」
意料之内,我姐蹲下身,将鞋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拿去洗了。
我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她穿的一直是我不要的、褪下来的衣服和鞋,那些虽然大了点、旧了点,也总比她自己那些已经烂了的强。
我喜滋滋的哼着歌,准备穿着我的新鞋出去兜一圈。
路过厕所的时候看到她正偷偷试我的鞋,比她的脚大了好几号的鞋子穿在她脚上显得非常不匹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笨拙又不协调。
但为什么,她笑得这么开心呢?
我撇了撇嘴,或许,我姐真有病。
3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相安无事,我白天忙着在课堂上睡觉,晚上忙着去打篮球,根本没空为难我姐,而她也就好好的复习了几个月。
在家里偶遇的时候,虽然见我还跟以前一样冷漠、没一点笑脸,但眼里的敌意多少少了点。
我姐去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我妈破天荒的又买了只鸡,以前只能吃馒头蘸汤的她,今天居然吃到了妈夹的一个鸡爪子和一个鸡翅。
我姐受宠若惊,吓坏了,哆哆嗦嗦的不敢动手。
我妈呸得吐出口中没炒熟的菜梗:「瞧你那窝囊种的劲!给你夹肉都不吃!你明天不是考试吗?赶紧考出去别在我们面前碍眼!高考可是就这一次机会…这样,你要是考不好就上别地打工给你弟挣彩礼钱去,要是考好了就上学,学费生活费自己想办法,怎么样?反正别指望我!我供你弟一个就够累的了。」
她把嘴凑到碗边,吸吸溜溜的喝下滚烫的碴子粥,发出刺耳的声音。
齐半夏把头埋在碗里发呆,什么菜都不肯吃了,只是光秃秃地啃那个早就被吃干净了的鸡爪子,恨不得把上面的骨节都抿化了。
我嗤笑一声,将那个吃腻了的、还带着不少残肉的鸡腿骨头扔在地上,发出声音:「嘬嘬嘬,大黄,来吃肉了。」
眼见姐姐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我有些畅快。
她深呼吸了几口,终于还是开口了:「妈,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什么,我们同学间准备买点东西,考完试后,您能给我50块钱自由支配吗?」
我一口稀饭呛进了喉管。
50?
也好意思开口要?
我一件衣服成百上千的,我什么时候炫耀过!
看到齐半夏的窘迫,我笑了。
可奇怪的是,我妈瞥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妈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妈居然会给她钱!
我摇着头抱着碗走了,肉眼可见的,齐半夏开心了许多。
高考那天,我起的早,看她准备出门,别过头道:「加油…」
她愣了愣,低低地嗯了声就离开了。
没得到热情洋溢的回应,我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诅咒你考不上!
她独自顶着濛濛细雨去考试,没有富裕的钱买伞,只能穿着我妈挡车子的破烂雨衣走着去考场。
九点的考试,几公里的路,齐半夏七点就走了。
六月份的天总是无端变化,上一秒还下着雨,这一秒又晴了。
高考开始后学校就停课了,我们踩在被雨浸湿的土地上打篮球、踩水玩,把鞋弄得脏兮兮的。
朋友撇着嘴看我:「别踩了,弄成这样多难洗,你鞋那么贵!可不跟我们的烂鞋似的。」
我愣了愣,转头踹了他一脚,笑着继续玩。
那有什么的,反正我姐会给我洗的,她要是洗不干净,我妈就不给她拿50块钱!
4
一晃几十天过去了,成绩出来了。
我妈听她们厂里的人八卦,竟然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听人说,三中那个齐半夏,高考居然没成绩!
我妈连班都没顾得上继续上,知道以后马不停蹄就冲去学校找她。
在她们拍毕业照那天,当着全校同学和老师的面,直接把高高兴兴站上去的姐姐拉了下来。
三层楼梯的高度,姐姐硬生生被薅了下来。
我妈气红了眼:「齐半夏!你没分?你竟然没分!」
姐姐摔在地上磕破了腿,面对妈妈的厉声下意识瑟缩着身子:「分?什么分…」
我妈狠狠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姐姐被后作力打的仰面摔了过去:「你别想骗我!我都听说了!人们都说你高考没成绩!丢死人,丢死人了!你妈的老脸全完了!你还有脸问我要50块钱!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我妈披头散发地准备再次冲向姐姐,却被人拉住了。
我认识那男人,研究生刚毕业,是姐姐的班主任。
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听说刚被评了先进教师。
我妈是个乡野村妇,冷不防被人拉住还以为是帮着姐姐“闹事”的,当下不分青红皂白的开炮——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拉我?我教训我女儿有错吗?」
「你是老师?还是校长?正好!你们学校是个什么狗地方?把我女儿教育的高考都没分?我们做家长的天天挣钱交学费,换来了这么个结果?」
「他妈的!退钱!把齐半夏的学费退给我!」
「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了?你跟我女儿有一腿啊?想娶我女儿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身份……」
我妈越说越过分,连我都听不下去了。
姐姐哭红了眼试图阻挠她,却被她一巴掌推开:「妈,你别说了——」
老师也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深呼吸几次才勉强道:「你先冷静一下,我是你女儿的班主任。你说的事我也都听明白了,关于齐半夏同学在网上查不到成绩这件事,我们早就做过通知了,查成绩的时候也写清楚了……」
男老师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们祁阳三中的齐半夏同学,高考排名省前50!为了保护个人隐私,屏蔽具体成绩是国家的政策!」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
尤其是我妈,一张脸像调色盘似的青青红红,嗫嚅着说不出话。
她恶狠狠地瞪了眼我姐,忿忿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跟家里说!」
然后飞也似地夹起尾巴逃走了。
姐姐坐在地上抱着流血的膝盖,抬起头看着老师和四周敬佩她的同学。
眼里闪烁的神采,是我看不懂的。
是紧张?是羞愧?是无助?亦或是……
我在楼上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看到了妈妈的歇斯底里和姐姐的狼狈不堪,对身旁投过来的探究眼神狠狠瞪了回去。
他们好像在议论我——
「那不是齐忍冬的妈妈和姐姐吗?」
「我去,她妈是傻逼吗?这女的可是省前50!」
「我要考这么好我妈直接给我供起来了!还挨打?!」
「你们说,平时他们在家是不是就这样啊…看不出来啊,齐忍冬居然还是家里的太子爷!」
「好家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重男轻女那一套!」
……
我茫然的坐在那里,头一次觉得,难道这么久以来,真的是妈妈和我做错了吗?
或许姐姐,本不该这么被对待?
大人投降认错的方式总是出奇的一致。
我妈下班就回了家开始做饭,这本来都应该是姐姐的活。
我比她放学早,回家将乱七八糟的衣服扔在地上等她回来洗。
放在平时妈妈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凑一凑,把家里其他需要洗的东西都扔过来。可这次,妈妈却皱着眉头:「儿啊,听话,把衣服自己扔洗衣机里去,你姐考好了,是咱齐家的功臣,咱家要出大学生咯。」
我撇了撇嘴,不可置否的捡起衣服出去了,等我把它们扔进滚筒洗衣机的时候,姐姐姗姗来迟。
她穿着被妈妈弄脏的校服,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卧室。
在我妈的闹剧下,她的毕业照没拍成,她没能留下属于自己的高中回忆。
我妈不明所以,还以为她是为了她去闹事而生气,不厌其烦的在门口敲门:「齐半夏,出来吃饭了。」
我姐虽然很不情愿,但在妈妈的再三催促下还是出来了。
我看着表面波澜不惊的姐姐,内心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5
妈妈终于还是低头了,吃到最后,她掏出了张崭新的红票子放在桌子上,清了清嗓子:「半夏,这钱你拿着买点上大学的用品,毕竟你马上要走了……」
没等她说完,姐姐蹭的拿走钱离开了餐桌。
妈妈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洗碗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洗碗。
今天,我看到了太多的第一次。
没几天,我偷偷看到姐姐拿着我妈给的钱出去了,我有点羡慕,什么时候我也可以自己买自己想要的?而不是等着妈妈给我买回来?
等到夜幕将晚,她才回来。
兴许是怕我看到,她将买回来的东西藏进了自己的屋子。
晚上我妈旁敲侧击的想知道她买了点啥,得到的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车票」。
我们都知道,姐姐这是无声的抗议,抗议妈妈的举动。
夜里,我因为晚饭没吃饱饿醒了,穿过姐姐的屋子才能去厨房。
刚往过一走,就闻到一阵浓烈的香味,那是甜甜的味道,甚至比我妈做的鸡都香!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蹑手蹑脚的靠近姐姐床边,在她的柜子上方发现了那个小东西。
我想,我一辈子忘不了它。
那是个软软小小的蛋糕,大概只有一个圆馒头那么大,可是看起来肉乎乎的,还有些发黄,最重要的是,它很香。
我没经受住诱惑,三下五除二剥了外面的袋子,直接塞进了嘴里。
蛋糕体非常绵软,里面油乎乎的内陷也很甜,吃一口能顶一晚上。
我大喜,我姐竟然买了这种好东西!
可我不高兴的是,她竟然藏了起来,不给我分享?
不过,那又如何,反正我已经吃完了。
我喜滋滋的正准备调转身子离开,身后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
坏菜了,有什么比偷吃人家东西被抓包更尴尬的事吗?
如果有的话,或许就是没擦干净嘴。
她盯着我唇边的蛋糕碎屑,双眼通红,眼泪倏的一下涌了出来:「齐忍冬!你在干什么?」
我耸了耸肩:「你偷偷买东西不给我吃,还好意思问我干嘛?你都看到了,我吃了你的蛋糕,怎么了?」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紧握的拳头,不自觉的冷笑:「哭什么哭?不就是一块蛋糕吗?」
姐姐呆呆地重复我的话:「不就是…一块蛋糕?」
真没意思。
我打了个哈欠,扭头就走,可她死死地抓住了我:「你吃了我的蛋糕!」
我一把甩开她,把她带的一个趔趄:「对!我吃了!怎么了?」
她疯了似地冲上来抓挠我,我满屋子跑,吵醒了妈妈。
妈妈披着衣服赶来:「你们俩大半夜睡不睡觉了呢?」
看我被追的掉了只拖鞋,我妈心下一怒,上去就扇了齐半夏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
那声音听着我都肉疼。
姐姐的脸瞬间肿了起来,牙磕在嘴角上,弄破了皮,血马上流了出来。
姐姐捂着脸,舔掉了血,自嘲的笑出声:「你又打我?为什么打我?在学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还没够吗?」
我妈也愣了,她没想到自己用了那么大力,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忍冬比你小三岁,你怎么能欺负他?」
我躲在妈妈身后看着,兴许是这句话刺激了她,齐半夏积攒了十八年的痛苦终于爆发了。
她捂着脸嚎啕大哭:「我欺负他?!」
「这么多年,什么东西不是我吃他剩下的、用他剩下的?他坐着我站着、他坐你的车我走着,小时候我发烧了三天三夜你不管我,他只是贪玩破了个口子,你就带着他翻过三座山去看医生。这是我欺负他?」
「我一直知道,我是女孩你不喜欢我,可你不也是女的吗?凭什么一个性别就能否定一切?那天你在学校打我骂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生的!我也是人!你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怎么看你的吗?我为有你这样的妈感到丢人!」
「爸酒驾死了,你把这事算在我头上,可我就开心了吗?他那天确实是为了给我送书包,可头一天晚上硬生生灌醉他到吐血的,不是你和你的亲戚们吗?我一直以为你是爱爸才会恨我的,我对你所有的刁难都忍了。可我后来才知道,你不是爱爸!而是你本来就看不上爸,更看不上长得像他的我!」
「我从来没问你要过东西,连那50都是我想了三个晚上才开的口,你给我的钱我除了买去大学的车票就买了那块蛋糕,那块我一直没过过生日、没吃过的,想了十八年的蛋糕!」
……
我们都被吓到了,没想到姐姐居然说了她这么多年最多的话,更没想到她心里居然装了这么多委屈。
原来,她不是云淡风轻,不是不在乎我们的欺负和为难,只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统统忍了。
她调转方向,面对我:「齐忍冬,我忍了你18年,你要什么没有?要吃什么没吃到?就这一口蛋糕,你都不肯给我,我有的也只是这一口蛋糕罢了,我什么都不要、也不图你们的!我给自己剩的也只是这一口蛋糕!」
她把茶几上的东西全推在地下,疯了似的冲回屋,从床底下拖出个早就准备好的破旧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第2章
姐姐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齐半夏,她消失在了我和妈妈的生命中。
6
自从那次吵架后,我发现妈妈变了,不再像以前嚣张跋扈的样子,也会时不时盯着姐姐那个屋子发呆出神。
对我也变了,不再是以前的大包大揽,也不是一味的纵容。
妈妈不仅变了,也老了,头上长出了许多白发,她在服装厂的岗位从一线退到了后勤。
我也长大了,开始学着姐姐的样子打扫家、洗衣服、收拾家……
后来我们是通过那个年轻的班主任才知道姐姐现在的消息的。
她那年考了694分,被某个师范大学录取了,姐姐说她的愿望是想当个跟他一样的好老师。
我气极了,凭什么我们在这里生活,辛辛苦苦养她到18岁成年,她一长大了、有能力挣钱了就丢下我们?
我准备动身去学校找她,可哪个地方的师范大学、她的联系方式等再具体的内容,学校却不再透露了,我妈去闹了两回也没结果,索性就放弃了。
那天晚上,我妈喝多了酒,撕掉了姐姐的照片,冷冰冰的说:「从此以后咱家就你一个孩子,我单方面宣布,跟齐半夏断绝关系。」
我想拦她,可我妈却一头倒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像是真的忘了姐姐一样,再没提过她的名字,也再没看过她的家。
我也默契的再没提过,姐姐成了我们心底的一根刺。
后来我长大了,学习不好,没考上大学,只能去技校学了厨艺。
我去学校报到那天,我妈一步三回头的送我:「没事,学门手艺也成。」
本来以为会挨骂的我松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着的弦:「是啊,我不如姐姐,她现在估计都毕业了吧……」
我妈神色一冷,当着人来人往的家长和同学的面,一巴掌扇在我头上:「你没有姐姐!」
我吃痛,面色尴尬。
是我错了,我忘记了,妈妈再也不想提起姐姐了。
我一个人住进了学校,拜我妈开学第一天的举动所赐,大学三年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大家都说,我妈脾气不稳定像个精神病,我说不定也是个小精神病。
起初我还跟他们因为这些闲话打架闹事,背了两个处分后,我就释怀了。
反正说归说,我不痛不痒的,不是吗?
在我上大学的那段日子里,她一个人打三份工支持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为的只是让我不用出去打工、大学生活能好过一点。
我也没辜负妈妈的希望,从一开始的切墩颠勺,到后来的中西面点,我学了个十成十。
大家上课的时候我也上,大家下课玩、谈恋爱的时候我还在练。
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厨子。
7
毕业后,我留在了那个地方,跟妈妈大概有几百公里的距离,很因为饭店没有休息日,很久很久才能回去一次。
我跟妈妈是通过电话联系的,我用去酒店后厨帮忙的钱给自己买了新手机,也给家里安了个座机。
妈妈每天晚上打电话会给我分享家里的事,她说过的一句话我记忆犹新——
「忍冬,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你再过几年就回来吧?妈妈只有你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扎在我心上,到现在这个结局,是我们咎由自取。
我和妈妈心照不宣,这么多年我们没联系姐姐,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没脸。
没多久,妈妈打电话告诉我,她莫名其妙被干了几十年的服装厂裁员了,她去问同事和领导,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高深莫测的说:「这是上面的意思。」
我妈气哭了:「上面的意思?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上面的意思!凭什么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我要上班要挣钱,我儿子还没娶媳妇呢!」
我妈闹了几天,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上面”,也没能问问上面到底是啥意思。
她多次提到准备找工作再就业,诸如打扫卫生、看门、下矿之类的,给我挣钱买房。
我拒绝了。
不为别的,只是我现在的女朋友是个富二代。
我们是在她公司在那个饭店团建的时候认识的,她家有房有车。
我不介意我们之间云泥之别的身份,我爱她,我甚至可以做上门女婿。
我妈听到我的想法,鬼哭狼嚎:「天杀的,你怎么能做上门女婿呢!我孙子那不得跟别人姓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想不通,不就是一个名字吗?
将来结婚以后,我的老婆还是她的媳妇,我的孩子还是她的孙子,姓什么、住哪儿重要吗?
我坚持要跟她在一起,尽管在别人看来是我“飞上枝头变凤凰”,是我高攀了她家,那我也要跟她一起。
我妈拗不过我这个唯一的儿子,同意了让她上门,去见见她。
我把消息告诉姚艾嘉,她高兴坏了,她也想看看未来的婆婆。
我特意请了两天假,把她带回家,路上她捧着脸问我:「你一直都没跟我说过,你家有点谁啊?我们带的东西够多吗?」
我回头看了看,两箱红酒、两份外国进口的零食、再加上无数的丝巾和衣服、最重要的是9999的大红包,摇头失笑。
「我爸死的早,家里就一个妈……够了,知道的是我娶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我呢!这规格,难道不是我去你家应该准备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姚艾嘉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她抿抿唇:「那就好。」
我们拖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回了家,路上不好走,她差点崴了脚,后来我索性把她背起来了。
千辛万苦回了家,我妈却连饭都没做。
桌上摆着的是昨夜不知道吃了几次、馏了几次的馒头,桌子上几个盘子里有的放着剩菜、有的放着老咸菜、还有的…居然放了半罐水果罐头。
我明白,她为了充场面去附近超市买的。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姚艾嘉也气坏了,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当场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发飙了:「阿姨,这就是您家的待客之道吗?」
我妈突然发疯了,她跪在了地上,拉着她的裤腿撒泼:「求求你了,你有钱有势,别来祸祸我们家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让他上门不是存心断了我的香火吗!姑娘,阿姨求你了,你跟忍冬分手吧,你能找到更好的!」
我懵了,我妈这招给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姚艾嘉咬着牙扭头看我:「我什么时候说让你上门了?」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是啊,她没说,这都是我跟我妈私下打电话算计的时候,我合计的。
空气静止了一会儿,只剩下我妈低低的抽泣声。
姚艾嘉突然笑了:「好,我同意分手,毕竟以你家的条件,也确实配不上我家。但是阿姨你记住,是你儿子离不开我,不是我舍不得他。」
她挺胸抬头,头也没回地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我。
我明白,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妈喜笑颜开,蹲在地上拆她带来的礼物,边招呼我去看。
我疯了似地骂她:「你满意了吧!你知道我多喜欢她吗!我追了两年,两年才追到!她是独生女,以后我们结婚了,她爸妈死了,那东西不都是我们的吗!妈,你糊涂啊……」
我妈惊呆了:「可是,你也没跟我说过啊……」
我说不出话,只想哭。
或许姚艾嘉说得对,这都是命,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是我配不上她。
我妈搞砸了我的感情,也搞砸了我的事业。
因为我们分手,姚艾嘉公司半月一次的团建改了地址,给我们饭店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老板得知原因以后黑着脸开了我。
我只能加入流动席,跟几个朋友一起做起了红白喜事的流水席。
每天围着案板锅台转,灰头土脸的,每个月干净的日子都没多久,更别说谈朋友了。
我很久没联系妈妈了,听说她找工作屡屡碰壁,最后只能去矿区给人家做做后勤工作。
我冷笑着,也好,这样可以让她忙点,别再插手我的人生了。
8
没多久,又一件晴天霹雳的事情发生了,我妈昏迷不醒,住院了。
赶去中心医院的时候,医生板着脸告诉我:「你是怎么当儿子的?怎么能让你妈下矿呢!她干了这么长时间,肺部感染了不说,甚至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这个病是会死人的!」
我惊呆了,拉着医生问办法。
她摇了摇头:「手术吧,把骨髓移植了,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我愣在原地,虽然她对不起我,可那毕竟是我妈,我怎么能不救她呢?
我掏出缝在内裤口袋里的银行卡和钱,东拼西凑总共才能凑到10万,简直杯水车薪。
在医生的建议下,我去做了配型,遗憾的是,我没能配上,可同时我还有点小庆幸——幸亏不是我。
医生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你家还有别的孩子吗?如果等医院的配型,恐怕得猴年马月了,毕竟医院急性病的病人太多了,什么白血病啊、恶性肿瘤癌变什么的,他们都等了好久了。」
我咬咬牙,终于承认了:「是的,我还有个姐姐。」
为了找到齐半夏,我申请了微博账号,不断发些寻亲启事之类的,还把它们印出来贴在全祁阳,我甚至给每个师范大学都发了邮件,全网寻找齐半夏。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和推广,我的帖子——《齐半夏!我的姐姐!妈妈弥留之际的等待!》彻底爆火,不少人留言帮我、挺我。
「天啊,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十二年?这人心理承受能力多低啊。」
「真是不孝女!可恨可气!如果我女儿是这样,我生下来就掐死!」
「呵呵,等她妈死的时候她就哭不出来了!」
……
「你们不知道的能别胡说吗!这个姐姐我知道,这是我的培训班老师!她不爱说话,但是人特别好!你私聊我我给你她手机号!」
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眼睛都放光,得到那个一连串的号码后哆嗦着手给齐半夏打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时隔十二年,我头一次感觉到害怕,一如她离家出走那晚。
很快,电话通了,我颤抖着声音发出「喂?」,对面沉默了会,然后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终于找到我了,你开心吗?」
我突然就哭了:「对不起,小时候都是我的错,你消失了十二年,知道我们多担心、多想你吗?妈妈现在病得很重,求求你,帮帮她,帮帮我们!毕竟是妈妈给了你我生命!」
她很长时间不说话,就在我以为电话被挂断了的时候,她才淡淡道:「是啊,且不说你们小时候是怎么对我的,你现在全网找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这个离家出走十二年的女儿,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道德绑架我吗?我亲爱的…弟弟?」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她说的,是对的。
我想利用舆论的压力制服她,她如果不出现就是不孝、不忠、隐瞒身份,她如果出现,就是送上门的配型标本。
良久,对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齐忍冬,十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私。」
没给我反驳的机会,姐姐继续道:「中心医院是吧?明天上午我会去的」,她挂断了电话。
我纳闷,我什么时候说过妈妈在哪个医院了?可又想想,兴许是大数据吧。
9
妈妈插着氧气管和呼吸机昏迷着,我在旁边衣不解带的照顾,满眼都是红血丝。
这两天,只要一闭上眼睛,我脑海里就全是姐姐那天晚上声声啼血的哭诉,它字字说明了我们有多混蛋、多自私、多不是人,我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姐姐的痛苦上,我真是个混蛋。
姐姐如果不想捐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她还是来了。
我正给昏迷的妈妈擦手,冷不丁一声吓了我一跳:「什么病?」
我回过头去,这么多年她抽条似的长了点、也胖了点,但看上去匀匀称称的,皮肤很白,能看出来她把自己经营的很好。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卫衣和紧身裤,腿很长。
反观我,这么多年因为老混迹在后厨,胖得有些不像话。
我有些尴尬的挪了挪身子,让她能看到妈妈的脸:「医生说,是常年下矿导致的肺部感染和什么难再生贫血……得骨髓移植?」
她挂上了抹嘲笑,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所以,你们找我是为了让我配型,而不是惦记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
我语无伦次:「当然不是!我…我们…妈妈说……总之,我们这么多年很想你。」
她面对我摊开手:「给我看看,你们想我的证据,或者,我的幼年照片?」
我呆滞在原地,我拿什么给她看?早在我上学那会,我妈就把家里有关她的东西都处理了,烧的烧撕的撕。
齐家,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儿子。
姐姐笑了:「看吧,我就知道,你们怎么会想我?」
她主动去做了配型,结果很成功,她能给妈妈捐骨髓!
妈妈不省人事,这一切得由我操持。
我俩等在化验室门口,一看到结果的那瞬间,我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太好了姐姐,妈妈有救了!求求你救救妈妈,你帮帮我们!」
医生也凑上来,勉强有了点笑意:「恭喜啊,我给你们安排一下,手术……」
她被我拽的一个踉跄,但还是笑着回医生:「不好意思,关于手术,我得跟弟弟再商量一下,毕竟,我也是个人。」
医生有些尴尬,点了点头离开了。
我俩回到妈妈的病房,妈妈看起来好点了,她睁开眼睛看向了我们,本就不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她惊讶的看着姐姐,好像在说,你回来了了。
姐姐没抬头,反倒看着我:「你这么大了,明白捐骨髓可能会出现的术后风险吗?或者,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捐吗?」
我只能说:「医生说,一般没有什么伤害……」
她笑了:「我体质不好,晕血、低血糖,怕疼,你都不知道吗?」
见我不吭气,她继续道:「说说吧,你为什么想救妈妈?难道就因为她是你妈吗?」
我一时竟然语塞,更让我感到恐怖的是,除了那条理由,我想不到倾家荡产救妈妈的其他原因!
姐姐像魔神一样蛊惑着我:「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救妈妈……抛开我不谈,这么多年,妈妈对你真的做到了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吗?她就没有做过错事吗?」
我回想着,我大学时候被孤立霸凌的时候,妈妈只是让我忍忍;我工作忙不打电话回家,妈妈给饭店前台打电话找我,他们都说我是妈宝男;我跟姚艾嘉回家的时候,她更是给人家难堪、给我难堪……
我忍不住抖擞起了身子。
10
姐姐贴近我耳边,继续道:「你看,她也不爱你,她爱的只有自己。你倾家荡产地掏钱给她看病,就能保证不复发吗?还是指望她醒来后还能帮你点什么?齐忍冬,你别傻了,你跟妈一样,都是自私的人。为什么要为了未知的结果去放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呢?」
「你手里的钱,现在既不能把妈救过来,也不能保证妈的康复,但可以保证你自己的生活。弟弟,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还想再错一次吗?」
我的表情逐渐皲裂,心里的天平也逐渐倾斜。
我要救吗?姐姐说的对,做了手术也不代表百分百成功,而且将来复发妈妈会遭更大的罪,可不做的话,这十万块钱会让我过的很好……
一声暴喝在我耳边响起:「齐忍冬,你想清楚了,你要救妈吗?如果她活的话,那你可就死了……」
我疯了似的大声怒吼:「不!我不救她!我选她死,选她死!」
话音刚落,妈妈嗓子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像是在回应我的话似的,满眼难以置信。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无法想象为我倾尽所有的妈妈在最后关头,被我自己判处了死刑。
接着,姐姐细细的笑声响起,然后逐渐增大,她猛的起身向妈妈走去。
我眼睁睁看着她拔掉了妈妈的氧气管,虚虚的连在透明罩子里,脸上还闪烁着报仇的快意。
面对我的震惊,她抬手扬了扬那根橡胶管:「干嘛那样看我,不就是一根橡胶管吗?」
我恍然大悟,原来姐姐对我们的恨意,从未消失。
没有了氧气,妈妈很快就开始挣扎,继而慢慢就不动了。
我指着她,怒目圆睁:「你!你杀了妈妈!」
姐姐转了转脖子:「不是我杀的,你忘了吗?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她死。」
她手指微动,播放了我刚才那句话的录音。
这个女人,好狠!
她拉着我踉踉跄跄地走出去,指了指护士站:「去吧,去告诉她们妈妈死了,是你杀的、或是我杀的。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能不管你呢?作为报酬,我们一起瞒下这件事,医院会赔钱,我一分不要,够你活了。这么些年,我的学生和朋友有很多,我可以给你找工作,怎么样?」
我犹豫着,整个人浑浑噩噩。
应该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办呢……
既然妈妈现在已经死了,那她为我再牺牲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姐姐临走的时候说,让我想通了联系她。
我在门口停留了一会,转身下了楼梯。
什么护士站?我看不到。
两个小时后,我仍在外面抽烟,今天的风很大,风抽一半,我抽一半。
电话响了,是医院找不到家属才联系我的,电话里说,我妈死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平复了,解下树枝上挂着的豆腐脑,我假装气喘吁吁的跑回去。
「你们是怎么看的病人!氧气管掉了都不知道!这下我们怎么跟家属交代!」
我刚上楼,就听到医生在旁边骂骂咧咧,他手下的几个小护士哭得眼睛都肿了。
「我不知道!我在外面巡楼……」
「我…我也是!能接近这儿的只有病人家属啊…」
「怎么办啊方医生…」
……
我【啪】的一声把豆腐脑扔在墙上,溅出来的卤洒了她们一身。
「你们说,能接近这的只有病人家属?你们现在是想不负责任吗?我妈死了,我妈死了!」
「你们这什么狗屁医院!我妈好好的进来,竟然因为医疗事故死了!你们陪葬,你们滚去陪葬!」
「他妈的,我弄死你们……」
我撒泼打滚,我鬼哭狼嚎,为了闹事闹的像点,我甚至要去动手打人、动手去拉手术室电闸,吓坏了他们。
我越说越气,连我自己都信了,好像真是医院的原因才导致我妈死的。
我叫唤的声音越大,底气越小,只能通过无能狂怒掩饰自己敏感的内心。
11
幸运的是,病房没监控,没人能说清氧气管为什么掉了。
为了安抚我的情绪,怕我闹大了对院方影响不好,高层开会,最终决定以医疗事故定性,一次性赔了我15万。
我拿着手里的二十多万,抱着妈妈的骨灰离开了医院。
下葬骨灰盒的时候,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里象征着妈妈的罐罐:「妈,你走好,这下再也不用受苦了。这辈子,你欠我和姐姐的已经还完了,来世我们再还欠你的。」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墓地,跟过去、跟妈妈永远的说了再见。
姐姐说得对,我是自私的,我们一家人都是自私的。
时隔一周,我再次给姐姐拨通电话:「事情都办完了,录音可以删掉了吗?而且,你答应我的工作呢……」
姐姐笑了:「傻孩子,录音我早就删了。至于工作,我朋友开了个公司,你去这里当会计吧。」
我皱起了眉:「会计?你让一个厨子当会计?不想当一个会计的厨子不是好农民?」
姐姐沉吟了会:「没关系,你说你是我弟弟,你可以从零开始学,很简单的,只要会用计算器就行。忍冬,你是我弟弟,你要当一辈子厨子吗?你就不想坐到高管的位置吗?学学经济,对你有好处。毕竟,我们要抛弃过去,从头开始,不是吗?」
我听了姐姐的话,我是她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她不会害我的吧?
按照她给我的地址,我找去了她朋友的公司。
听到我是齐半夏的弟弟,我甚至根本不用面试就进去了,一切都太顺利了,我有些飘飘然。
等坐进办公室的时候我还有些恍惚,低头看看自己被油污浸润了的手,这真的是我的人生吗?前半生一个忙忙碌碌的厨子,竟然也有坐办公室的时候?
我花了大量的时间,跟我的同事学会计、出纳需要知道的东西。
这个公司看似不大,但里面的烂账非常多,有大量的东西需要我去填平,除了平时的一些开票工作,剩下的时间我全花给了填账。
好容易弄的七七八八了,领导又接了新活,把公司全部的资金放出去做投资了,有人拿票让我报账,可公司没钱,老板又不在,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问老板的时候,他脸色一黑:「这种小事还需要跟我汇报?没钱了就去找银行贷啊,没进出报表就去做啊,我花钱来找你干嘛的?多给我弄点钱,我有用!」
他不肯给我签字,只让我拿他的印章去作为他知情的证明。
我忙了好几天,终于伪造了份完美的报表,向不同银行贷了三千多万。
收回来的贷款我们只用了一小部分,其他全被老板弄走了。
这是他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
但有了这些钱,我们公司规模又大了点,账户手头的钱也多了。
可不知怎么,另一个财务突然辞职了,管钱的重任就落在了我头上。
无论如何,我替他办了事,领导应该是不会开除我了的……
我心里勉强踏实了点,但又有点惴惴不安。
12
果然,没过多久就东窗事发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银行经理带着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懵了。
我和老板被抓走了,我们被带去了派出所分别审讯。
狗咬狗。
他把责任都推给我,说是我以公司的名义骗贷款,而且还偷做了他的签字印章,假装得到了他的同意。
他好心好意收留我这个厨子,可我却以德报怨。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至于我说的话,别人也不信。
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忘恩负义、贪得无厌,而且还愚蠢,骗谁的钱不好,骗银行的。
对于警察带过来的公司以前各种文件,从来都是领导的个人签字,没有一次用的是印章。
我才明白,这是老板给我下的套,他把套子撑开,我直接就钻了进去。
我百口莫辩。
法院开庭了,领导将功补过,将银行的贷款还完了,银行方面也表示不追究了。
我没有门道,给姐姐打电话她也不理我,只能灰溜溜的被关押在看守所里,等待检察院提起公诉。
受伤的只有我一个,领导从被告变成了原告,他以多重罪名起诉我,在银行的作证下,他的证据非常充分。
「被告人齐某冬犯骗取贷款罪、伪造公司印章罪、盗窃罪、诈骗罪,给任职公司造成极大的损失,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处罚金25万。」
我戴着手铐,灰头土脸的站在犯人席上,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夜间我从一个坐拥25万的厨子变成了身无分文、锒铛入狱的犯人。
我被送进了监狱,知道我是经济犯罪,我的狱友们都非常不屑。
他们有的是杀人犯、有的是碎尸者,还有的是诈骗犯、肇事者,当然,最底层的是强奸犯、还是个猥亵幼女的强奸犯。
我们都被关到了一起。
我很怂,别人打我从来不敢还手,但因为有那个强奸犯的存在,我的打挨的也不多。
大家发泄都会找他。
等新一轮的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嗤笑我的话。
「看吧,打一辈子工最后也得被资本家送进这里。」
「别人送进来的?还不是自己傻逼?」
「……」
最后一个不说话的人,下手最重,打的最疼,我死死的咬着牙才挺过。
他们很有手法,落拳头的地方隐晦又疼,我经常干不动活,被狱警罚。
还因为舍友给我下套,被关小黑屋。
每次我都想着,不知道还得多长时间,我得在这座监狱里过着我日复一日的生活。
牢房的墙壁依旧冰冷而陈旧,铁栅门是无情的守门人,隔离着我和外面的世界。
我在牢房里好像没了时间观念,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还剩多久才能出去。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狱警冰冷的腔调:「0851号,有人探监。」
我?探监?!
除了姐姐,我想不到来人。
她终于来了,终于想起了我!
我连滚带爬的往前冲,狱警都追不到我。
13
我看着眼前没什么变化的女人,透过玻璃又看了看胡子拉碴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
齐半夏拿起电话:「知道吗?你这几年叫我姐姐的次数,比之前加起来所有加起来还多。」
我脸色一白,听出来了她的嘲讽。
她继续看着我:「你还好吗?看我忘记了,你过的根本不好,毕竟一年的牢狱之灾是会蹉跎人的,而你,还剩六年。」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我更苍白了。
她继续道:「我们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叙旧了,我想想,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是从那年我的离家出走、自我奋斗,是从妈妈本还能苟延残喘的活但被迫选择了死,还是从艾嘉为了我跟你勉为其难的谈了半年,亦或是林总花了自己的时间和公司给你设的局呢?齐忍冬,你想听哪段?」
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满眼不可置信。
原来这一切都是齐半夏的阴谋!
妈妈的死和我的现在……
她等这个报复我们的机会,用了十几年。
我听她继续说话,她的眼神非常明媚,仅仅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宣判了我们的死刑。
我是想要补偿她,可不是用这种伤敌为零自损一万的方式。
「我走以后,躲去别人家报了志愿上了大学,坐车去了丽州,没钱交学费我就找包吃包住的地方打工,被人骚扰了我得咬着牙忍着,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就这样,我一直上到毕业。」
「我没有忘记你们是怎么对我的,你们毁了我的童年和人生,愚蠢的妈妈和无知的你一起,毁了我。我开始找机会复仇,我最好的朋友姚艾嘉主动去接近你、报复你,你不想想,凭借你猪一样的样子,姚艾嘉会看上你?她跟我说,每次跟你的亲近,都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妈妈的工作是我找人将她开除的,不然服装厂怎么开除她这种老工人?矿区也是我引她去的,她为了给你挣钱命都不要了。我更恨了,同样都是家里的孩子,你可以高枕无忧高高在上,哪怕没考好都可以有一个圆满的、可以娶妻生子的人生,我就算全省50又如何?我没有家,没有感受过家的温暖。」
「我应该是恨你的,但现在又不恨了。你的样子比我凄惨多了,你没有了家人和朋友,你众叛亲离,没有人愿意接近你,你住进了监狱,你的狱友也会多多照顾你的。」
「哦对了,如果你不说你是我弟弟的话,林总恐怕还不会因为我给你设套,他追了我3年,他帮我报仇了却我的心事,踏着你的案子向我求婚,我答应了。他要成你姐夫了,你开心吗?」
「还有,我想这个你很愿意再听听……」
我眼泪喷薄而出,拳头狠狠砸在玻璃上,被身后的狱警压制,脸挤压在玻璃上,早已变形。
她拿出手机播放了那段本该删除的录音记录。
录音的后半段是我让妈妈死和她临终时的尖锐爆鸣声,可前半段,是她和妈妈的对话。
妈妈向她忏悔道歉。
姐姐却说:「没用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你们给我的伤害,不止表面上看到的一点。」
妈妈抖着声音,含糊的问:「你就因为那块蛋糕,记恨我们到现在?」
姐姐放声大笑:「蛋糕是什么味我不知道,或许我以后吃过更好吃的,但都没有那块得而复失的让我遗憾。很可惜,我们之间的羁绊不仅是一块蛋糕,更是我这么多年的每个噩梦,是你们扇在我脸上的每一个巴掌。」
她的声音突然清晰了很多:「妈妈,多亏了你和弟弟的付出,才有了现在的齐半夏。」
声音戛然而止,姐姐居高临下的透过玻璃看着狼狈的我笑。
画面有些恍惚,仿佛那年高中,我也是在楼上,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妈妈和姐姐的那场闹剧。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制止当时妈妈对姐姐的大肆羞辱,制止那个贪吃的自己,或许结果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
我疯了似地挣扎起来:「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弟弟,是你亲弟弟!我还会出去的,再过六年,等六年后我出去,我一定要弄死你这个毒妇!」
姐姐戳了戳玻璃:「你凭什么以为,六年后你还能找到我呢?你出事的那段时间难道没有想过联系我吗?那你得偿所愿了吗?不妨告诉你吧,来见完你,我就要跟阿林踏上去国外的飞机了。很难想象吧,当时那个瘦弱自闭的小丫头竟然有本事出国了……」
她要逃离我,留我一个人出来面对世界,不,不行!
姐姐点了点手机,打开了微博,那个我用来找她的软件。
「我把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全部发在了网上,你的ID“寻亲忍冬”被人举报了,账号也封了,现在,你跟妈妈是道德绑架的惯犯,是忘恩负义的代名词,你们是全网声讨的臭虫。」
「真是不好意思,忍冬,只能等你出狱时再出去解释吧。不过那时候,我想没人会在意你的死活了,毕竟你也只是个刚刚出狱,一穷二白的恶棍穷光蛋不是吗?」
姐姐说完,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里。
徒留我在她身后无力的低呼。
她的身影蒙着一层光逐渐变小,我知道,我们的人生已经坠落了、彻底变得黑暗起来,可姐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