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名
主角:周方然,沈嘉艺,秦小舟,张圆圆
分类:短故事
2024-11-06 13:00
第1章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我突然知道了老公要去见他前女友的消息:“她病得很重!”
我皱起眉头:“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咧着嘴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笑嘻嘻的说:“我想去看她笑话。”
“你陪我一起去,穿漂亮点。”
1
和周方然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我突然从他的小秘书嘴里知道了他要去见前女友的消息。
公司的茶水间是聊八卦的好地方,关于老板那些津津乐道的丑闻,总是会在这样隐蔽的角落里滋长。
我真的很庆幸我办公室的饮水机坏了,要不然我也听不到如此劲爆的消息。
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声从我面前的玻璃门缝中流出。
“你知道吗?周总推掉了明天很重要的会议,要去医院见沈嘉艺啊!”
“我嗑的CP终于发糖了!秦小舟小三上位真是活该,快点把周总还给沈嘉艺呜呜呜...”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激动,偶尔蹦出‘秦小舟’那三个字时,就立马捶胸顿足,恨不得替沈嘉艺杀了我泄愤。
我站在门口默默的听着,时不时配合着她们点点头。
等她们逐渐拔高了嗓门,聊起我们过去的一地鸡毛时,我不紧不慢推开门,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她们身后。
我弯起嘴角,好奇的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当小三了?”
刚刚还神情激动的两人被我的突然到访吓了一大跳。
张圆圆这个始作俑者更夸张一点,我话音未落她浑身就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尖叫着跳开。
两个人转过头来看我,喊了一句‘秦总’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垂着脑袋,默契的谁也没开口解释。
是没有解释的必要呢,还是我所谓的‘小三上位’是大家不需要解释的公认的事实?
我端着杯子走到饮水机面前,按下出水键,冒着白气的热水缓缓流进杯子中,杯底的咖啡化开,弥漫出浓烈的香气。
水蒸气扑在脸上,明明是很温暖的感觉,我却觉得浑身冰凉一片。
周方然的前女友沈嘉艺,是他心里不折不扣的白月光。
那会周方然被沈嘉艺无数次的分手又复合折磨得彻底没了耐心。
是他主动来找我,要和我在一起。
别人对他前任现任无缝衔接的龌龊举动毫不在意,只独独给我扣上了‘小三上位’的帽子。
他从来都不承认自己还惦记着沈嘉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我刚在一起时,就把手机密码告诉了我。
他信誓旦旦的说:“既然和你在一起了,我就已经放下了过去的全部。”
可那一笔笔被他删除的转账记录,还有藏在云盘设了密码的文件夹里的照片,就那样赤裸裸的摆在他手机里。
放下了吗?
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咖啡冲好,我捏着杯子轻轻抿了两口,转身刚要出门,又停住了脚。
我转过头,对着刚松了一口气的张圆圆说:“喜欢说就多说点,我爱听,不过一会记得去人事部结工资。”
2
张圆圆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对着空气痛骂了我十几分钟,然后一头扎进周方然办公室哭爹喊娘。
周方然听了之后怒火中烧,二话不说直接冲进了我的办公室找我对峙。
他像个青天大老爷一样,来为张圆圆伸冤。
他在我面前气急败坏的跳脚,一边扯领带一边抓头发,我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
他的指节磕在办公桌上,笃笃笃的响,他说:“你好端端把她开了干什么?她是做得不对,可也没有当着你的面说你不好。”
“你就因为一两句闲话把员工开掉,别人会怎么想啊?你当老板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小肚鸡肠?”
他又搬出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理论,强硬的要求把张圆圆留下来。
他嗡嗡嗡一串连珠带炮的反问吵得我头疼,手里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一下子都变成了鬼画符,让我看不进去半点。
我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忍着火气说道:“她连招标文件都能弄丢,要不是靠着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她连公司的门都进不来!”
“最基本的工作都做得一塌糊涂,连带着公司上上下下拼死拼活给她擦屁股,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留下她。”
他涨红了脸,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憋了半天只憋出来几个字:“你这样很让我难堪,她毕竟是我的秘书。”
他埋怨我跨过了那条红线,越界辞退了他的秘书。
可他实在没什么经商的头脑,公司的治理结构一塌糊涂,要不是全靠我在这挺着,要完蛋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会我和他在一起之后没几天,他就风风火火把我塞进了公司,让我接手他那堆烂摊子。
公司名义上是他的,可实际上都是我在运作。
在外面总是要给他面子的,可谁也不知道,表面风光的周总私下里是个只能靠老婆的软饭男。
吃软饭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故作清高姿态的嘴脸。
我突然来了兴致,和他掰扯起来:“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小肚鸡肠,因为员工说了一两句闲话我就把她开掉人?”
我又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问:“她没有当着我的面说,那是不是非得她指着我鼻子骂我,我才有资格生气发火?”
他愣了一下,抿着嘴不说话,空气中陷入一片死寂。
他高高瘦瘦的身体套在西装里,怎么看怎么别扭,浑身散发着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明明已经毕业七八年,他却依旧幼稚的像没毕业那会一样,会因为一点对他毫无影响的人际关系而苦恼。
过了好半天他才讪讪开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我嗤笑一声:“再和你商量商量,公司关门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一提到‘关门’两个字,他顿时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去,刚刚质问我时,中气十足的嚣张气焰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突然抓起我的手,放软了语气和我道歉:“老婆你别生气嘛,开了就开了,都是她活该,谁让她说你坏话。”
我默不作声的抽走手,有些好笑的问他:“你的小秘书没告诉你,她在茶水间说了你明天要去医院见沈嘉艺的事情吗?”
周方然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3
身为一个成年人,有些时候不愿意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是为了保全自己最后的体面。
谁心里都多多少少装着点不可告人龌龊想法。
我和周方然之间,这段没有以爱情为前提的婚姻,就注定了他不会付出绝对的忠诚。
结婚的事,是我提的。
我和周方然才在一起半年,沈嘉艺就数不清联系了他多少次。
有时候是来姨妈肚子痛,有时候是心情不好闹着要跳楼,卖惨装病,又或者是在恰逢时机的时候吐露真言。
她的借口和花样层出不穷,屡次三番要周方然见她。
她在电话里那种软绵绵的语调和支离破碎的哭腔,我想我大概这辈子都学不来。
偏偏周方然很吃这一套,他不愿意惹我生气,表面上和我保证沈嘉艺要死要活和他没关系,可背地里偷偷给她的转账却从没断过。
明明现在和周方然在一起的是我,可沈嘉艺却从来都没从我们之间消失过。
我担心周方然会再一次被沈嘉艺抢走。
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感觉,宛若头上时时刻刻悬着一柄用丝线吊着的利刃。
我永远不知道在哪一刻,丝线断裂,那柄利刃就会直穿我的脑袋而过,置我于死地。
我爸曾说过,为了得到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就应该不择手段。
于是借着公司的那场危机,我逼迫周方然和我结婚,并拿到了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股份不多,可也足够我从一个小职员挤进董事会。
我们结婚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只有一张红红的结婚证。
结婚之后,周方然确实消停了一阵子,他也尝试着给自己赋予一点身为丈夫的责任,可依旧架不住沈嘉艺这个白月光卷土重来。
沈嘉艺有点精神疾病,似乎是抑郁症还是人格分裂什么的。
我想,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大概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她这回闹去医院里,八九不离十又是旧疾复发了。
此时此刻,我第一次戳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把周方然心里的那点不可告人的龌龊想法摊开、摆在明面上讲。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瞳孔紧缩,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默契的和我一起保持着沉默。
这种惊慌失措的神色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短短几秒,眨眼之间,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他大大方方承认了,他说:“对,我明天是要去见沈嘉艺,她住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顺着他的话,我问道:“她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
他十分笃定的说:“这回不一样,她病得很严重。”
我实在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在耐心被耗尽之前问了最后一句:“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咧着嘴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笑嘻嘻的说:“我想去看她笑话。”
“你陪我一起去,穿漂亮点。”
4
没有人能逃得过青春年少时的白月光。
那段平平无奇的爱意,却因为青春年少的加成而变得无可替代。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白月光的杀伤力更巨大,如果有,那就是死去的白月光。
我跟着周方然去了医院。
在见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沈嘉艺时,我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冒出了这句话。
沈嘉艺原本就很白,现在因为生病而更加白,露出的一小截手臂,上面青青紫紫的血管赫然可见,身上盖着的被子只微微隆起一小块幅度。
我和她有多久没见过了?
大概是大学一毕业,大家分道扬镳,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了吧。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沈嘉艺一见到周方然,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开始表演她拿手的一秒落泪的绝活。
她一边咳嗽一边啜泣:“周周,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真的很难受,我总觉得自己要死掉了,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我真的很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我最后的念想了,小舟该不会还要和我这个要死的人计较吧?”
她搬出生死的话题,作为自己插足别人关系的挡箭牌。
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扯住了周方然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周方然眼底满是隐忍和动容。
这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小习惯。
周方然顾忌着我还在,面露难色,犹豫着推开了沈嘉艺的手。
他小声嘀咕:“别这样。”
我不紧不慢的走进去,抬起下巴望向躺在病床上的沈嘉艺,我说:“我凭什么不能和你计较?你是要死了,又没真的死。”
周方然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的站在一边,默不作声,把头埋进沙子里当鸵鸟。
沈嘉艺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她抽抽着嘴角试图和我拿出面对周方然时,那样柔软缱绻的语调。
她压抑着逐渐变调的声音,强装镇定的说:“小舟,你也来啦。”
“对不起啊,我现在生病没什么力气,你和周周随便坐吧。”
她扯了扯身上被子继续说:“我就是担心你生气,所以没让周周告诉你。”
“我们之间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再见见他,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话进了耳朵,像是被人掰开嘴灌了一壶难以下咽的绿茶。
咽不下又吐不出,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我扯了个凳子坐下,淡淡的说:“周方然,你是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了?”
我把话抛向了一直缩在旁边当鸵鸟的周方然。
沈嘉艺心里警铃大作,我盯着她因为不安而逐渐变了色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你不是来看她笑话的?笑啊。”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病房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
周方然又怂又幼稚,我手里捏着他公司的死活,他逼不得已在事情败露的时候,灵机一动想出了‘看她笑话’这一招。
我讨厌他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用这样别扭的借口,给为了来见沈嘉艺找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
哪怕他亲口承认‘我就是忘不掉沈嘉艺’、‘我就是要去见他’,我都比现在要好过。
或许是他在赌,赌我良好的素质会让我在见到沈嘉艺病歪歪的样子后,就不会针锋相对,恶语相向。
可惜我没素质,更谈不上良好。
周方然像是上课走神突然被老师点名一样惊慌,他十分丧气的哀求道:“小舟,你别这样。”
别这样别这样,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几个字,像是复读机。
沈嘉艺死死地盯着我,咬着牙不说话。
气氛顷刻间变得剑拔弩张,我们彼此僵持着、对峙着,像是蛰伏的猛兽,互相寻找对方的弱点,等待着周方然的开口,来决定谁才是那个占上风的赢家。
她没有插嘴缓和气氛,因为她也想听。
于是我又添了一把火。
我歪着头看向周方然:“笑啊,你为什么不笑,是因为她这个笑话不好笑吗?”
5
周方然不愿意在我们之间做出选择。
这个选择题真的很难选,并不是非我即她又或者是非她即我的答案。
他很贪心,哪一个都割舍不下,两个都想要,想把一道单选题变成多选题,在一个括号里塞进去两个答案。
面对我接二连三的为难,周方然终于忍无可忍,崩溃的抓着头发,红着眼睛冲我吼道:“秦小舟,你真是够了!”
他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迈出了门。
可在我眼里,他倒是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生气,这很正常。
男人总是会在心虚的时候开始生气,试图用自己的恼火来让你愧疚,把责任和错误推卸得一干二净,再全都扔在你身上。
周方然走了,我也应该自讨没趣的离开,可我偏偏就不走,依旧淡定自若的坐在沈嘉艺眼前。
我也很讨厌她这副明明是插足别人的第三者,还要把自己当作东道主的模样。
该逃的是他们,从来都不是我。
她比我先坐不住。
走廊里周方然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后,她就突然像个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抬起手,中气十足的指着我的鼻子骂道:“笑话都看完了,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满脸疑惑:“没看完啊,我还想再多笑一会。”
我明明无比的真诚,可沈嘉艺却像个炸药桶一样被我点着了。
她一把拽掉手上的针头,拔高了嗓门,扯着嗓子开始人声攻击我。
我默默地听着,时不时插两句嘴反驳或者认同她的理论。
我和沈嘉艺,是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
这并不是因为什么奇妙的缘分,而是一个重组家庭为了增进我们之间感情的必然选择。
上学那会,别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不如沈嘉艺漂亮,也不如沈嘉艺聪明。
我和闪闪发光的她站在一起,就相形见绌了。
他们说,我身上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钝感,在面对人际关系时,总是很迟钝。
不着急也不生气,迟钝得有点蠢笨。
我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习惯用那种委婉含蓄的口吻交流。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我,嘴里却能脱口而出那些一语中的、格外伤人的话。
那些话就因为我而增加了成百上千的杀伤力。
沈嘉艺样样都比得过我,却因为我这副满不在乎又半死不活的样子,自己先气个半死。
处处和我作对,给我泼脏水戴高帽,抢走我的东西,再反咬一口,这都是她的惯用伎俩。
周方然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她倒是会横刀夺爱,趁着我和他暧昧,差一点就要表露心迹的时候,她就像个从天而降的花孔雀,大摇大摆的把周方然从我身边勾走。
她对男人有十分独到的理解,床上风月床下风雅,只用这八个字就成功拿捏住了周方然的心。
所以她摇身一变,成了和周方然相恋十年,最后无奈BE的白月光女主。
而我就是那个小三钻空子上位,横插一脚的恶毒女配。
沈嘉艺原本惨白如纸的脸,在与我单方面大战三百回合后,变得通红一片。
她见人身攻击对我不管用,改变策略开始阴阳怪气,她冷笑一声说:“秦小舟,你原来就只配吃我的剩饭啊?”
“人不能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不是你的,你永远都得不到。”
讥讽又戏谑的笑容,在她的脸上逐渐放大。
她摆出一副对所有事情了然于心的样子,开始变身人生导师,评价我的人生稀碎又是一滩烂泥。
听到她的话,我在包里翻翻找找,找到那个红本本之后,当着她的面展开。
我指着结婚证上我和周方然亲昵靠在一起的照片,对她说:“我这不是得到了吗?我们结婚了。”
我顿了顿,看着她脸上逐渐凝固的笑意,又补充道:“你怎么不笑了?怎么了,是因为他没告诉你吗?”
第2章
6
沈嘉艺笑不出来,这回又换我笑了。
我笑得前仰后合,她就开始尖叫着发疯。
她摔烂床头柜上的花瓶,花瓶砸在地上,顷刻间变得四分五裂,花瓶碎片和那些快要枯萎的花儿掺在一起,一片狼藉。
她又踹倒了挂着吊瓶的支架,吊瓶咕噜咕噜滚到我脚边,上面写着葡萄糖。
她还没那个胆子敢打我,终于发够了疯,挺着腰杆直冲冲站在我面前。
她漆黑一片的瞳孔里,一半是不甘心的怨恨,另一半则是前所未有的狠厉。
她弯起嘴角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妈抢男人抢不过我妈,你抢男人就能抢过我?”
“趁现在笑得出来你就多笑笑,别等哪天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玩够了也闹够了,我迎上她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的目光,无比坚定又一字一句的说道:“周方然是我的底线,你可以试试看。”
“穷寇莫追,我已经被你和你妈赶出家门,把我逼上死路,我们谁也不会好过。”
我又在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结婚证,她红着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疯和咒骂时,我转身摔门而去。
沈嘉艺的好胜心很强,可也只针对于我。
我真心希望她能听进去我的话,真心不多,只有一点。
我打了个车回家,一进门,周方然就已经坐在沙发上等我了。
屋里没有开灯,他弓着背颓丧的坐在那里。
原本黑黑的影子因为窗外穿透而过的月光,才在他身上勾勒出来一圈朦胧的轮廓。
我不开口,他也不开口。
他拗不过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闷声说道:“你为什么要为难她?她都病了。”
我点点头:“是有点肠胃炎,拖着不肯吃药,坚持撑到病入膏肓,要住院输液。”
我又评价道:“浪费医疗资源。”
他磕磕巴巴:“不是这个...她有抑郁症的,你知不知道你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我嘴里敷衍着:“那就等她真死了,我再愧疚也来得及。”
她才不舍得死,她和她妈还等着继承我爸的公司,以后当个名正言顺的沈总。
这点绿茶小把戏,骗骗像周方然这种没脑子的男人还行,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当真。
或许周方然也不是没脑子,他说不定比谁都聪明,只是习惯性的把我当成那个好哄骗的傻子。
他拧着眉毛,一脸苦涩,脖子上的项链垂在他胸口,晃来晃去。
那还是我刚结婚时送他的礼物,不起眼的小银环里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他说:“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结婚之后你反而变得这么尖酸刻薄,浑身像长满了刺,你一直都忙着工作,有时候我甚至和你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我都已经和你结婚了,我和她也没有可能了,你不清楚吗?”
结了婚这辈子就不能再离婚了吗?
关键是周方然会怎么想,是离婚呢?还是不离呢?
我不想离婚。
我换好拖鞋,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在他面前站定。
我俯下身,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我捏了捏他的手指,小声道歉:“对不起啊,只是我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加爱你。”
“沈嘉艺或许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可是你说过,你已经放下了,以后别再去见她了好不好?”
周方然愣了一下,用那种难以置信又夹杂着或多或少动容的眼神,一遍又一遍的试探我。
此时此刻,我的蠢笨就派上了用场。
那种与生俱来的顿感显得我格外的真诚。
他紧紧的揽着我的肩,把我圈在他怀里,他把脑袋埋进我的颈窝里,碎发刮蹭着皮肤,带来细细密密的痒意。
我轻轻抚过他后背的每一道衣褶,尝试着学沈嘉艺的口吻说话,我用力的抓住他的衣服,开始小声啜泣:“我不想失去你,别离开我。”
愧疚油然而生,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见她了,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
我和周方然抱在一起很久很久。
可直到十二点过去,他都没能想起来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7
只用了一晚上,我和周方然就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周方然像是一夜之间就想通了全部,突然在公司里公开了我已经和他结婚的消息。
他破天荒的发了一条关于我的朋友圈,是我和他的结婚证。
顿时,公司上上下下炸开了锅,比发年终奖的时候还热闹许多。
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最终迫不得已得出了我已经是公司老板娘的事实。
可总是有人看我不爽,是沈嘉艺之前还没有离职时,那些和她关系亲近的同事。
他们为沈嘉艺痛彻心扉的抱不平,把对工作的不满统通转化成了对我的声讨。
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三道四,只敢在茶水间和卫生间里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以为周方然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当鸵鸟,可他这时候却突然站出来为我说话。
那天开会时,他发了好大的火,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他黑着脸骂道:“不管你们以前对秦总有什么误会,但是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一点关于她不好的话。”
会议室所有人面面相觑,闭着嘴巴揣测老板心意。
从前他们只觉得是我强逼着周方然和我在一起,可现在当事人都亲自辟谣了。
老板的马屁可不许再拍歪了哦。
公司消停了,我好过了不少,可沈嘉艺就没那么舒服了。
我都能想象到她气急败坏的脸,和上蹿下跳在家里发疯的模样。
一想到这里,我就更高兴了。
沈嘉艺在深更半夜,偷悄悄给周方然的那条朋友圈点了赞,可很快又取消了。
她还拍了拍周方然,又很快撤回了。
可惜周方然很忙,忙着和我甜蜜蜜,压根没留意到她还在玩男女之间的极限拉扯游戏。
最后,沈嘉艺在那条朋友圈下评论了一句。
【全世界,我只希望你快乐。】
仿佛沈嘉艺要告诉周方然,你不是真的快乐,全世界只有我懂你。
周方然看到这条评论时也愣住了,他盯着沈嘉艺的头像看了很久,最后冷漠又疏离的回复了一句‘谢谢’。
所以其实白月光和朱砂痣,哪一个都不重要,得不到的永远才是最好的。
我和周方然似乎也回到最开始的那段时光,眼睛里只有对方。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恍惚之间,我又看到了那个青涩懵懂、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树影斑驳摇曳,他会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温柔的喊我‘舟舟’。
期间我还开玩笑地问他,最近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之前出轨了很愧疚,所以现在要补偿我。
我撑着脑袋,笑嘻嘻地望向餐桌对面的他,我说:“你不喜欢我了就要告诉我,如果你出轨了我会放你离开的。”
周方然很生气,轻轻弹了一下我的脑门,他掐着我的脸颊说:“我哪敢呐,签了婚前协议,上面可是写着我出轨是要净身出户的。”
“我可舍不得我爸留给我的公司。”
我依旧笑嘻嘻:“也是。”
结婚前,周方然给的彩礼并不少,房子车子股份,一样不落。
可他到底会不会出轨呢?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有时候连觉都睡不好,常常从梦里惊醒,醒来就是一身汗,睡衣湿哒哒地黏在后背。
我看向身旁熟睡的周方然,呼吸绵长,睡得很安稳。
我不愿意坐以待毙,我想要做点什么。
于是第二天,我就和周方然说了要引入投资机构的事情。
周方然很疑惑:“公司不是好好的吗?”
我说:“现在公司经营状况虽然是上升的趋势,但是很不稳定,未来不排除出现亏损的可能。”
“公司的规模不大,可以用来担保的借款的资产也没多少,你爸留给你的钱早在你之前那阵子就嚯嚯完了。”
周方然只听懂了‘没钱’两个字,摸索着下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都听你的,我相信你,老婆。”
8
为了寻找合适的投资机构,我每天在公司忙得像陀螺,加班到凌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周方然给我打电话,听到我又要加班时,语气里满是失落,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我有时候真的不在乎公司怎么样,那么大的公司怎么会破产呢?”
“总能有一个办法活下去的,不是吗?只要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我闭着眼靠在椅子上,用脚划拉着转圈圈,那些璀璨耀眼的灯光在眼前不断的闪过。
我说:“公司是你爸的遗愿,我会替你守住的。”
他应了两声,挂了电话。
我和周方然刚在一起那会,他父亲就已经住院了。
周方然没什么经商头脑,也对生意没兴趣,他爸把公司交给他,实属下下策。
我的出现,力挽狂澜,才让千疮百孔的公司苟活到了今天。
公司的实际决策人是我,我想让它活,它就得活,我想让它死,它就得死。
后来一段时间,我越来越忙,甚至有时候都不回家,直接睡在公司。
周方然刚开始还会劝我回家,时不时关心我累不累,可是后来他就变得很冷漠,从白天到晚上,连一句话都没有。
在公司里,有时候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我没有功夫管他,我的大脑已经被各种文件塞满,没有一点剩余。
当我找到合适的投资机构终于能暂时喘口气时,我第一时间就回了家。
家里一如既往,还是之前的模样,死气沉沉。
周方然不在家,也不在公司。
我急切地开始四处翻找,沙发、枕头还有卫生间,每一个角落我都不愿意放过。
我迫切的想要验证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当我在洗手台下面找到那个戴着钻的耳环时,我就知道我找到了想要的那个答案。
耳环很小,藏在阴暗的角落,我打着手电筒扫过时,它折射出了一道刺目的光。
这不是我的东西,因为我连耳洞都没有。
我捏着耳环,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拢嘴。
沈嘉艺还是喜欢干这样肮脏的小把戏。
我知道,她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会抢走。
她是那种肆意张扬的性格,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即使她和周方然可能真的没有发生什么,但她丢下这个东西,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有朝一日,一旦被我发现,我和周方然之间的嫌隙与隔阂就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我和她强调过,周方然是我的底线。
她想要置我于死地,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夺走我所有的东西,踩在我的底线上,把周方然再一次抢走。
可惜能被抢走一次的东西,就在第一次抢走的那一刻被盖上了垃圾的印章,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
我早就不屑于这个垃圾了。
我想要的,是周方然的公司。
我爸曾说过,为了得到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就应该不择手段。
我和沈嘉艺都牢牢地记着这句话。
我们有一个都很喜欢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最后只能给一个人,是我爸公司的继承权。
我爸的同舟科技是老牌龙头企业,行业翘楚。
周方然的亿兴科技原本是崛起的新秀,饱受期待,可惜他父亲过世太早,周方然挑不起这个大梁,现在名声已经大不如前。
我们都在不择手段,但她和我的想法不一样。
她想要抢走我在乎的一切,磋磨掉我的希望,让我心甘情愿逃跑,远离这个所谓的家。
她以为只要我爸足够喜欢她,足够宠她,公司理所当然就收入她囊中了。
可是,喜欢和宠溺也是对待宠物的方式。
宠物是没资格继承公司的。
9
我冷落了周方然,他倒也心甘情愿被我冷落,毕竟沈嘉艺的怀抱比我的温暖。
只过了半个月,周方然和沈嘉艺的照片就塞满了我的抽屉。
有的是两个人在车里激情四射,有的是在酒店楼下搂搂抱抱,周方然的手暧昧的放在沈嘉艺的胯上,沈嘉艺含羞带怯缩在周方然怀里。
期间沈嘉艺还给我寄来了周方然的项链,小银环里刻着我的和他的名字,是结婚那会我送他的礼物。
沈嘉艺应该很快乐吧?
我想她一定是快乐的,因为她笑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畅快。
那种夺走别人心爱的东西,凌驾于别人之上的畅快,换了我,我也会很快乐。
投资机构很快就找上了我,我们在会议室开了很久的会,最终拍板做了决定。
就在公司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时,突然传出了关于那个投资机构的丑闻。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说这个投资机构并不正规,投资人为了获得更多利益,会用各种不正当的手段获取公司的股份。
故意压低企业估值,低价收购,高价转售。
这是风雨欲来变天的前兆。
董事会上,几个老股东吵成一团,拧着眉毛说我看走了眼,叫嚣着要拿我的责任。
赔本的买卖谁都不想做,可合同已经签了字,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周方然忙着和沈嘉艺在酒店温存,我的小秘书准时给我汇报着情况。
股东们都等着周方然回来做主,可我当着他们的面给周方然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气氛愈发焦灼。
会议室的天花板快被掀飞,我沦为了众矢之的,倒是有几个股东向着我,帮我还了几句嘴。
可最后大家又都默契的沉默了,事情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亿兴科技现在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那挥刀的人是谁呢?
我犹豫再三,最终做出了决定,我说:“这次的事情是我的问题,而我也会承担这个责任。”
人际关系中的迟钝和工作能力并不挂钩,这是两码事。
蠢笨和迟钝也并不完全都是坏事,稍稍包装,它就可以变成最好的武器。
于是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就是把股份转给我,我按市场价买入,这样最后谁都不会亏,只会亏我一个人。
一不小心就要背上上百万外债的那种。
此话一出,股东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想法我心知肚明,他们大多都是因为周方然父亲而留下来的人。
老将军已经亡故,小将军烂泥扶不上墙,良臣择主而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是要为了自己而活的。
亿兴科技已经大不如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完蛋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离开也是迟早的事,可待得时间越久,亏的就会越多。
他们不想主动离开,落下一些不好的名声,可如果大难临头,而我要主动担责,他们现在恐怕高兴都来不及吧?
刚刚骂我骂得最凶的老股东睨了我一眼,用那种猜测和怀疑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射。
我一如既往。
他倒是痛快,一拍椅背就要和我签转让股权的合同。
他一开口,剩下还在观望的人连最后的顾虑都没有了。
我省吃俭用这些年的钱和周方然给我彩礼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我虽然大学毕业就再也没回去那个家,但是我爸照例每个月会给我打一笔很可观的生活费。
其实哪有什么一见钟情,全都是蓄谋已久。
忙忙碌碌一个礼拜,我拿到了百分之六十七的股份。
百分之六十七这个数字,意味着绝对控股。
上次来的投资机构不过就是个噱头,真正的投资机构要比原计划晚一个月才来。
中间还剩下两周,我该去捉奸了。
小秘书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周方然和沈嘉艺在家里。
等时间差不多时,我背起小包,高高兴兴的出门了。
任何证据都不如身临其境刺激痛快,且更有说服力。
10
下午三点,是平常公司最忙的时候。
周方然并不知道董事会那群人已经把公司塞到了我手里,他以为我还忙着和投资机构接洽。
迟钝是有好处的。
没有人会对一个笨蛋设防。
我按下指纹锁,深吸一口气拽开门的时候,在客厅里交缠的两个人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为了给他们整理仪容仪表的机会,我一直低着头,把脚一遍遍踩上沈嘉艺丢在玄关的衣服。
真脏。
过了五六分钟,我们三个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聊聊。
气氛比我想象中更加凝固。
我以为周方然会给沈嘉艺撑腰,和我吵成一团,又或者是他一口咬定没有出轨,不愿意离婚。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安静,安静到都能感受到空气和生命在缓缓流动。
终于等到彻底撕开脸皮的这一天,我心里反而没什么波动。
有一种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周方然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看得出来他很煎熬,一遍遍扯着头发。
男主角不说话,又把头埋进沙子里装鸵鸟。
女主角替他开了口,沈嘉艺挺直了腰杆,还把茶水往我面前推了推,她说:“对不起小舟,我和周周是相爱的,麻烦你把他还给我。”
我没理沈嘉艺,从包包里掏出周方然的项链,递到他面前晃了晃,我说:“项链丢了你都不知道吗?还要别人帮你拿回来吗?”
周方然要接,我反手丢进了垃圾桶。
周方然却突然哭了。
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是在哭父亲的公司拱手相让,还是在哭我们之间可有可无的婚姻。
沈嘉艺并不知道我和周方然签了婚前协议。
所以,周方然净身出户的错就只能算在她头上。
因为周方然不会怪自己犯了错,他只会理所当然的让别人来替他背锅。
沈嘉艺被周方然这一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在想,明明她赢了的啊。
明明是她赢了的。
她惊慌失措的抱住周方然的肩,却被周方然怒吼着推开,他红着眼睛骂道:“滚开!”
周方然待不下去,抓起衣服,连鞋都没换,就跑了出去。
沈嘉艺想去追,我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我笑嘻嘻的问她:“沈嘉艺你赢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眼底满是不耐烦和厌恶,她尖叫着要推开我的手。
可我一松开她,她仿佛又有了继续听我说下去的耐心。
我说:“真的,你赢了,你只赢了周方然,一无所有的周方然。”
我抬起头,一字一句:“恭喜你啊。”
沈嘉艺骂了我一句神经病,就追着周方然离开了。
转眼间,屋子里又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可我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所包围,我感觉我很幸福。
我和周方然都属于缺乏安全感的那种人。
当年沈嘉艺明明玩够了,可偏偏又不喜欢别人惦记她的东西,才一遍又一遍地逼着周方然和她分手又复合。
我和沈嘉艺水火不容,她从不承认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周方然被蒙在鼓里,他并不知道我和沈嘉艺的关系。
大学一毕业,我就被赶出了家门。
我在初中见证了原生家庭的巨大变故后,就一直对婚姻这种东西很不屑。
沈嘉艺她妈领着沈嘉艺踏进了我家的门,我妈才过世不到半年。
沈嘉艺和我却连一岁都差不了。
那句贤妻扶我凌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此时此刻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婚姻这种只能靠感情维系的东西,天生就是易碎品,无数次的争吵,无数次的麻木,最终到相看两厌。
沈嘉艺她妈不喜欢我,没有人会喜欢会争家产的原配的女儿。
她花了七年时间,终于把我赶了出去。
我和我妈一样,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周方然要用爱来填补他缺失的安全感,我和他不一样,我不喜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不在乎我爸不爱我,他的爱又廉价又高贵,我看不上眼。
我要同舟科技,我要在他面前站稳脚跟,那我背后一定要有能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这个亮闪闪的东西就是亿兴科技。
11
没过多久,周方然就痛快地把离婚协议寄给了我。
他的名字洋洋洒洒签在那个位置,我确认了好几遍才安心。
他这么痛快,我应该很开心,可我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亿兴科技最终还是写上了我的大名。
公司虽然是婚前财产,可我在离婚前已经拿到了绝对控股的股份,并且这么多年来,实际运作的人是我。
虽然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应该给周方然留一点的。
可周方然不要,房子车子公司,他一个都不要。
我不喜欢把人往绝路上逼,因为人一旦觉得死路一条,那就会有了破釜沉舟,决一死战的勇气。
给周方然留点余地,也是给我留点余地。
于是他那天打来电话,说想见我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同意了,正好可以当面劝他收下那笔人道主义的关怀。
他要回家收拾东西,我们就在家里见最后一面。
我回去的时候,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讪讪退后两步,小声嘀咕道:“你来了。”
我问道:“为什么不进去?”
他说:“现在这是你的房子,我一个外人。”
我点点头,他说的没错。
我打开门,他才跟着我一起进来。
他看着从没变过的房子,脸上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刚结婚那会,我们也是快乐过的,快乐到甚至会让我产生出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错觉。
这些错觉只靠沈嘉艺第一次要求见周方然的时候,就已经破灭了,再也没有燃起来过。
我很庆幸,因为沈嘉艺的横插一脚,我不必对周方然有愧疚。
小三有错,可错来错去,最后错的都是出轨的男人。
周方然但凡能坚定的选择我,那即使来了无数个沈嘉艺,都不能把周方然抢走。
周方然回来收拾东西只是个借口,我看他磨磨蹭蹭很久,行李箱里才塞了几件东西。
从一进门开始,他就表现得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那我就主动问他,我说:“你想说什么都随便说,你也好,沈嘉艺也好,都可以说。”
他整理衣服的手顿了一下,他闷声说:“我知道你和沈嘉艺的关系了,她都告诉我了。”
“还有你们爸爸是同舟科技董事长这件事。”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知道了,所以呢?”
接下来他就说了一句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抬起头,一脸歉疚的说:“车和房子,还有公司,就当我对你的补偿吧。”
“你别怪我,小舟。”
他象征性的塞了两件衣服,连头也没回的踏出了门。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落荒而逃。
恍惚之间,我突然明白这阵子一直伴随我的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是从哪里来的了。
周方然大概是要去给我爸当上门女婿了。
怪不得他不在乎亿兴科技,破破烂烂的亿兴科技和同舟科技比起来,就好比满汉全席和被啃了一口的臭馒头。
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沈嘉艺一直没和周方然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恐怕就是她捏在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
一张无论如何周方然都会回到她身边的底牌。
净身出户了又有什么关系,即将失去的和马上拥有的根本不值一提。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沈嘉艺真的好笨啊。
原来她一直以为我把周方然逼到净身出户的份上,是因为我爱他,是为了不择手段把他留在我身边。
12
我理解不了沈嘉艺的脑回路,我实在想不通在她心里,我到底是有多蠢,多恋爱脑,才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
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沈嘉艺才是那个自诩理智的恋爱脑。
和投资机构正式洽谈之后,我辞退了很多从前周方然招进来的那些男花瓶和女花瓶,补偿也开得很可观。
新一批的员工招聘时,我一个人亲自把关,整个公司大换血。
治理结构从原先的一塌糊涂变得井然有序。
到此为止,用了半年多,亿兴科技才正式的重获新生。
我提前都拟好了方案,重新把亿兴科技捧起来并没费很多力气。
这半年里,沈嘉艺为了把周方然塞进我家的门花了不少心思。
毕竟我爸很宠沈嘉艺,周方然要钱没钱,婚姻状况还是离异,就这两点,我爸就瞧不上他。
沈嘉艺当然没说周方然的前妻是我,那我爸就更不会同意周方然进门。
于是,沈嘉艺用她的聪明脑瓜想了一个一劳永逸、让我再也不能惦记周方然的方法,就是生个孩子。
孩子当然还没能怀上,只不过沈嘉艺的这个想法,就已经足够可笑。
我爸的老朋友杜姨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杜姨是同舟科技董事会的人,随着我爸年纪越来越大,董事会的人也开始站队,一大批站沈嘉艺,只有少数站我,杜姨就在其中。
和古代争夺皇位的场景如出一辙。
沈嘉艺她妈这些年费了不少功夫,又是把我赶走,又是拉拢董事会的那群人,想让沈嘉艺登顶皇位。
由于我爸一直闭口不提,也没提过要让沈嘉艺进公司先历练的意思,沈嘉艺和她妈就越来越急。
于是我爸过生日的那天,我又重新回去了离开八九年的家。
车子驶出市区,顺着马路一直开到郊外,最终停在了一个山庄前。
我抱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按下了门铃,应声的人是个生面孔的保姆。
她问我哪位,来找谁。
我说:“告诉沈齐山,秦小舟大驾光临来给他贺寿了。”
13
我爸还是一如既往的讲究,家里和我刚走那年变了不少,全都变成了沈嘉艺她妈喜欢的风格。
我的突然到访,让沈嘉艺和周方然措手不及。
两人正在茶桌上忙着给我爸沏茶,沈嘉艺见到我时,漂亮的小脸蛋重重的拧成了一团。
她把周方然扯在身后,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我面前,像一只弓着背炸着毛的猫,准备随时发起进攻。
她没好气的说道:“你来干什么?”
我掂了掂手里轻飘飘的礼物盒,我说:“我来给沈齐山送礼物。”
她的眉心突突突直跳,心里的不安全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扯着我的胳膊,二话不说要把我赶出去。
她还气急败坏的冲着一旁放我进来的保姆吼道:“你发什么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我和沈嘉艺在这边掰扯得热闹,周方然犹豫了很久,放下茶壶才走了过来。
他把张牙舞爪的沈嘉艺拽了回去,然后定定的对着我说:“小舟,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们都应该尊重对方的选择。”
“你别这样。”
沈嘉艺对周方然这副态度很满意,脸上的气急败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嘲弄的笑。
她抱着胳膊,用我最讨厌的那种东道主的口吻和我说:“秦小舟,你非要自己找不舒服,那也不能怪我了,想留下来就留下来。”
她戳着我的胸口说:“反正最后还是和之前一样,爸爸只爱我,也只认我这个女儿。”
我点点头:“是啊,你爸应该很开心,你给他找了一个离异的上门女婿。”
我又冲着周方然说:“提前祝你二婚快乐啊。”
我爸从书房慢悠悠下来的时候,我和沈嘉艺的大战都还没分出胜负。
但我和沈嘉艺都默契的闭上了嘴。
多年不见,我爸除了脸上的褶子多了一点之外,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尤其是身上那种来自上位者威压,依旧丝毫不减,年岁没有在他身上磨出一点平和,反而让那种凌厉的味道更甚。
沈嘉艺一看到我爸,立刻就扑上去挽住了我爸的胳膊。
她哭哭啼啼的撒娇:“爸爸,小舟回来我很开心的,可是我还没和她说两句话,她就反过头来骂我...”
她嘴甜,娇滴滴会哄我爸开心。
我爸和周方然一样,就是喜欢被人往嗓子眼里灌一壶绿茶的感觉。
我爸没说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对着我丢下一句‘先吃饭’,自顾自地走向餐厅。
沈嘉艺冲我扬了扬下巴,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姿态。
我跟着一起落座。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沈嘉艺和她妈巴拉巴拉有意无意的旧事重提,时不时的把矛盾抛向我。
沈嘉艺她妈年龄渐长,早已退出一线,或许是觉得我这只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所以全程都是沈嘉艺在集中火力攻击我,她只是懒洋洋的附和几句。
我爸从头到尾都没表态,对我的出现,除了饭桌上多了一个人、一份碗筷之外,甚至没什么感觉。
一顿饭吃完,我刚放下筷子,沈嘉艺就已经摆好了要把我送出大门的准备。
她的性格肆意又张扬,都到最后了,还不忘嘲讽我一句,她弯起嘴角,眼睛眯着,笑得不怀好意又灿烂。
她说:“小舟,我和爸爸妈妈就不送你了,你太久没回来,你原先的房间都给阿姨们住了。”
我站起身,把礼物盒放在餐桌的转盘上,一点一点转过周方然,转过沈嘉艺,最后停在了我爸面前。
我说:“送你的礼物,拆开看看。”
我爸不紧不慢的擦了擦嘴,慢条斯理的扯开盒子上的缎带。
里面装着亿兴科技的资产证明,上面一连串好几个零,在顶灯下闪闪发光。
我爸愣了一下,破天荒咧开嘴笑了,痛快又爽朗的笑声从他喉咙中涌出。
他笑我也笑。
看来他很喜欢这份礼物。
14
我把亿兴科技作为礼物送给了我爸。
我爸给我的回礼就是同舟科技,我一下拿走了百分之十的股份,以亿兴科技绝对控股人的身份把亿兴科技并购重组进了同舟科技。
董事会投票表决的那天,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依旧站在沈嘉艺那一边。
可沈嘉艺这个太子连董事会的大门都进不来。
会议结束,我慢悠悠的跟着散去的众人走了出去,沈嘉艺早就在门口等我很久了。
她的消息比我们董事会的还灵,一见到我就冲了上来,恨不得当场把我杀了泄愤。
她涨红了脸,指着我鼻子的手都在抖个不停,她咬着牙质问我:“你耍我?你在乎的根本不是周方然,是他爸留给他的公司。”
兜兜转转一大圈,沈嘉艺在最后才反应过来。
“你要亿兴科技给你撑腰,然后挤进同舟,你真恶心,亿兴是周方然他爸过世前留给他的遗产啊!”
我有点不赞同她的观点,我说:“是他自己不要的,他把亿兴搞成了一滩烂泥,然后丢下亿兴选择和你走的。”
“要不是我给他撑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亿兴还能活到今天,你能不能动动你生锈的猪脑子?”
“你不是总说我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吗?我承认,我就是喜欢。”
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漂亮极了,就像几年前我刚见到她那样。
灯光投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在眼底晕开一小片黑影。
沈嘉艺样样都比我好,比我聪明,比我嘴甜,比我漂亮,她可以借着自己这些与生俱来的优势抢走我的一切。
那年我被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是赤日炎炎的盛夏,偌大的庭院里,除了蝉鸣就什么都听不到。
吸进肺里的空气滚烫,像是要把内脏燃烧殆尽一样,那时我就在想,我绝对不是一无是处,样样都比不过沈嘉艺的。
每个生命降生在这个世界上,都被赋予了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和价值。
我很庆幸,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为了自己的目标,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竭尽全力。
沈嘉艺很笨。
她找不到她自己的价值。
站在我面前的沈嘉艺似乎不愿意承认自己很笨的事实,崩溃的尖叫着:“秦小舟!”
我惊慌失措的捂上了她的嘴,我一字一句的小声提醒道:“你应该叫我秦总,直呼大名有点不礼貌了。”
“让沈齐山听到他可是会生气的,小心他断了你的零花钱。”
“毕竟要足够乖巧才能作为一只拿得出手的宠物带出门,怎么做宠物你比我清楚,对吧沈嘉艺?”
她被我戳到痛处,立刻开始歇斯底里的发疯,她总是这样经不住一点刺激。
在棋盘上能站到最后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不起眼,也是最沉默的。
我没有时间再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我说:“沈嘉艺,沈齐山没同意过让你来公司。”
“你得走了。”
她不甘心的咬着嘴唇,咬来咬去,最后撅着嘴巴一嗓子哭出了声,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她哭得伤心。
我离开前听到她最后一句:“秦小舟,我讨厌你,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抢走爸爸,赶走你和你妈,你应该和我吵架和我打架,就是不应该是这副样子的啊...”
我和她渐行渐远,她的哭声也逐渐消失不见。
我突然想起来一句话。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我就是不喜欢哭,别人不给我买糖,我就自己买。
我不会哭,可我也有了糖。
15
后来没过多久,沈嘉艺和周方然就分手了。
两个人似乎对对方彻底丧失了兴趣。
我了解沈嘉艺,也了解周方然。
一个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另一个总觉得我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青春年少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已经变成了衣领上沾着的饭粒。
白月光不再高高在上,倒是惹人厌烦。
原本周方然所喜欢的,沈嘉艺身上那种乖张和任性,最后却也成为了让他最厌烦的缺点。
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再也没有了兴趣,除了能在和我爸商量关于公司的事情时,他顺嘴和我提起过一两句。
我爸邀请我搬回家里和他一起住,他很委婉地表示了自己想要补偿我的心情。
可是我从他话里话外丝毫没有感受到半点对我和我妈的愧疚。
我拒绝了他。
我说:“沈齐山,我姓秦,沈嘉艺是你的女儿,秦小舟是秦慧慧的女儿。”
我爸没说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懒得和我一件件掰扯当年的破事。
因为不在乎,所以懒得。
我的价值不是用来谈论儿女情长的,我的价值是能稳住他一辈子的心血——同舟科技。
我正式接手我爸位置的那一天,从公司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深秋的夜色寂寥又萧条,路上没有人和没有车,只靠着那一盏盏昏暗的灯光把漆黑的夜幕点亮。
我开车去了山上,我想见见我妈。
原本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变成了一座矮矮又冷冰冰的墓碑。
上面只写了我妈的名字,没有给我爸留位置。
我妈肯定也不想见到他。
四季会变换流转,可我的妈妈再也不会变了。
我妈说,一个人的价值是自己才能说了算的。
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该过什么样的人生,沈齐山说不算,沈嘉艺说了也不算,周方然说了更不算。
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我想起来很久之前,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
“对于命运,我永不绝望。”